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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新巷的童年趣事『名家笔下的宁乡(4)』

我家喂了两只狗。一只大黄狗,它的尾巴向上转成一个饼,样子像老虎。见了生人特别凶。一只白狗比较温顺。两条狗见到我,十分亲热。摇着尾巴不停地哼叫。记得逃日本兵的那一次我们要到外婆家去。经过沩河时,我们的轿子上了船,不让它们上船,两只狗便盯着船吠叫着。我心想这回走了很长的路,两只狗不知道回家,肯定会丢失的。哪知我们从湘乡逃难回来,两只狗从老远奔来绕着我不停地哼叫。看他那高兴的样子,我忍不住将大黄狗抱了起来。我们搬进城后,两只狗常随佃户前来看望,它们在我家饱餐一顿后,会乖乖地随佃户回芦家冲。不料大黄狗后来被人打死在芦家冲对面小山坡前。那只白狗直到我一九六九年下乡时仍然健在,不过苍老了许多,见到我仍十分亲热。


三月三来了,龙降寺便要迎祭关老爷了。这是一个十分热闹和喜庆的日子。龙降寺前坪商贩云,有卖花生的,有卖糖果的,还有卖刮凉粉和米粉的,人声鼎沸。各地前来敬关老爷的信男信女络绎不绝。不远处迎接关老爷的队伍来了,红旗飘飘,锣鼓声震天,还有许多龙灯花鼓。关老爷乘坐一顶深绿色的轿子,到了龙降寺前,人们放铳迎接,然后把关老爷恭敬地放在正殿上,让各路信男信女朝拜。庙里为各香客准备了牛肉宴席。那是刚宰杀的黄牛肉,我特别喜欢吃。吃过中餐,便在前面的戏台上演戏。演的是“斩三妖“和“杨六郎斩子”。台下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我从小就喜爱皮影。记得三月初四是我母亲生日,我家请了一个皮影戏班来演戏。母亲叫我点戏,我就点了“刘备招亲”、“粉桩楼”和“十八罗汉斗悟空”。我对“粉桩楼”中的刘昆和刘赞两兄弟十分欣赏,觉得他们英俊挺拔,武艺高强。进了县城,我还在南正街和吕祖庙前面的大坪里看过皮影戏。当时是连演二本。演二本时已是深夜,看完第二本已是凌晨两点多了。

过端午节是一个非常隆重的日子。我清早起来便把昌蒲、艾叶挂满了大门,好远便可闻到香气。我母亲早把棕子、盐鸭蛋和印有四个红点的包子蒸好了,招呼着孩子们吃。当地还有一个风俗,就是在端午喝雄黄酒。我最喜爱看龙舟。我们搬进城后,商会决定举行龙舟比赛。商会是用乌港子船改装成龙舟,船弦太高,不便于水手划水。唐公庙的龙船是专用龙船,船身扁平,易于划水。坐在龙舟头上的鼓手一擂鼓。水手们便有节奏并且像箭一样快地划来,很快得了第一名。比赛结束后,乡下来看龙舟比赛的人们沿着河堤往回走,举着白色唐公庙旗子的龙舟也随之而去。看着远去的龙舟和人们,我心里不免有些惆怅。


每年到立夏,我们要吃夏至丸,那是一种用米粉做成的汤丸,外放白糖即可食用。这时正是养蚕季节。我们到处采来桑叶,把小蚕放到桑叶上便可听到它们沙沙地吃桑声。过了几天,蚕儿长大了,长得胖胖的,我们用脸去挨。觉得清凉无比。待到它身体变得透亮时便是它吐丝的时候到了。我把一个圆形玻璃片放在桌子上,把蚕子放在上面,它就沿着圆形玻璃来回吐丝并不吐到别处。待到蚕丝吐尽,结在圆形玻璃上面的便是一层蚕丝,然后把玻璃和蚕丝分开便得到了个圆形的丝织品。还有蚕子吐丝把自己包围起来,丝吐完后,蚕子就成了蚕蛹。

黄锣健是我小时敬佩的玩伴。他的双手十分机灵,常用稻草编织成龙头给我玩。他还教我如何识别露水草。他把露水草晒干便成了编织草鞋的好原料。他家种烟叶,他把烟叶平放在一个晒蓬上,用另一张晒蓬将其夹紧放到太阳下晒。晒干后便成了烟叶,然后把烟叶用刀切成细丝便成了黄三爹吸食的烟了。

妹妹三岁时同我在酸枣树下玩耍。黄锣键正在酸枣树上砍树枝,突然一根树枝掉下来正砸在我妹妹头上,顿时鲜血直流。妹妹大哭,我母亲赶来,忙用云南白药包好,妹妹才止住了哭泣。

捡酸枣和拾禾线也是我一大乐趣。到了收割季节,每家每户都要扮禾,农夫们把收割的稻子倒入风车中,同时用手转动轮子鼓出风来,由于比重不同,壮实谷子和瘪谷子就这样被分离了。这是当时农村常用的一种农业机械。小孩子们便在田里捡禾线,然后把禾线集起来换糖吃。每到秋天一大清早,富妹子就在我窗下叫我快起来捡酸枣去。于是我翻身坐起来同黄锣健、富妹子到刘仲池的后山去捡酸枣。我们在荆棘丛中翻寻。不一会就捡满了一篮子,拿回家去皮去核,然后把肉摊开晒干,就可作酸枣膏吃。

抓蟋蟀也是我童年乐趣之一。我作了一个抓蟋蟀用的竹制圆罩。那是把竹子的一端劈成小条,然后将其撑开,用铁丝绊好便成了一个罩子。听到哪里有蟋蟀叫时,我便轻轻地走近,掀开砖头看到蟋蟀便迅速用罩子罩住,然后将蟋蟀移到用泥巴作成的窝内。我用老鼠胡须作成的毛刷轻轻地在蟋蟀头上一刷,蟋蟀便翘起翅膀叫了起来。蟋蟀要越大越好,特别是头顶上有一玉色圆记号的蟋蟀更是厉害,在战斗中攻无不克,甚至可把对手咬死。

秋天的傍晚,一轮明月当空。远处江水的滩声和狗吠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构成了一付农村特有的景色。我母亲坐在坪里同邻居们闲谈。我却拿着扇子到处奔跑,扑打莹火虫,然后装到蛋壳中同妹妹玩耍。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常到黄锣健家去烤火。他家有一个用土砖围成的火炉烧柴火取暖。上面有一只钩子悬在木梁上,下面吊一个铜壶,铜壶中放水,火烧得很旺。黄三爹和他的女儿、黄锣健围坐着。我就夹在他们中间,听黄三爹天南地北的讲故事。

到了冬天,北风紧吹,大雪纷纷。我望着从天而降的雪花,看得入神。一会儿,房屋上便堆满了厚厚的一层雪,打开大门一看,好一片银装世界,这时母亲便教我:

一夜北风紧.开门喔咚咚。

黑狗一身白,白狗一声肿。

到了春节一清早,黄三爹要我中午去他家吃中饭。他家中饭准备了许多菜,有肉,有鱼,还有红萝卜丝炒豆腐。我最喜欢吃鱼,看着鱼头,心里想吃但又不敢去夹。黄三爹马上把鱼头夹在我碗里。按照风俗,鱼头是不能吃的,要过完年才能吃。妈妈早就为我在城里购置了纸糊的龙头,我把龙头中的蜡烛点燃了放在灯里,举着龙头到处玩耍。到了正月初五,玩龙灯的、送财神的、打莲花闹的和玩地花鼓戏的都来了。各家各户都要放鞭炮迎接,并打上一个包封,作为酬谢。玩地花鼓的是一个三花子和一个男扮女装的花旦,扮演着他们相亲相爱的故事。此时锁呐吹起望郎调。

正月十五,我家佃户玩起了自己的龙灯。每个龙灯中都有蜡烛,一直要玩到半夜。那年龙灯到我家时,在大厅的后室里鞭炮齐鸣,我吓得捂紧了耳朵同我妈妈和妹妹一道挤在床上观看。龙灯走后,我就点燃花炮,看着烟花从花炮筒中放出,十分壮观。龙灯玩完后,要到对面小溪旁入水熄灭,算是龙归大海了。然后把龙灯收好放在前面阁楼上等到明年再玩。城里过年,到大年卅晚各家商铺都要关板子,即是把拼成的木板一张一张地关起来。过了初五,人们开始拜年,走门串巷,龙灯花鼓也都进城来了。乡下的龙灯玩得十分好,城里的龙灯比不上,但城里的龙灯锣鼓敲得比较热闹。到了十五,便是灯节。人们举着矩形贴满花饰的灯笼和各式鱼灯,沿街而过。还有用竹篾块劈开一头摇着“噼里啪啦”地走过。街上鞭炮齐鸣,十分热闹。在楚沩小学读书时,在正月十五要集合游行。同学们沿着北门一直走到南门玉潭桥,再往右转向福音堂,经鸭婆巷、关王桥、香山寺、小西门返回学校。当时一轮浩月当空,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特有的硫磺味。回到家后,还隐约听到南门菜园里玩龙灯的锣鼓声。

我从七八岁就开始看“三国演义”,当时这与我崇拜关云长有关。我表哥陈邦麒便是我入门老师,他先是从第一回讲起,讲到关公斩华雄。我被其中的故事深深吸引着,以后便自己阅读,一直把它读完。我八岁时还在乡下看了“十八罗汉斗悟空”。到了楚沩小学,我在油灯下看完了“东周列国志”和“红楼梦”。有一次我在楚沩小学正在看“陈隋艳史”,被王习则老师看到,她没收了我的书还高声斥责道:“年纪这么小,居然看起艳史来了。”到了鹅山中学,我看小说一发不可收拾,接着陆续看了“水浒传”、“荡寇志”、“七侠五义”、“小五义”、“七剑十三侠”、“江湖奇侠”、“十三妹”、“粉桩楼”、“镜花缘”、“隋唐演义”、“罗通扫北”、“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杨家将”、“五虎平西”、“彭公案”、“施公案”、“聊斋志异”、“封神演义”等。由于多年看小说,光线又不好,所以我很快便成了近视。

童年的回忆是不连续的,但却十分鲜活。我现年七十三岁了,但所记忆的人物和场景都恍惚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倒是近年来对事物的记忆却是那么模糊,那么不确定。

我的童年是快乐的,但是由于日本侵华,使我经受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从小就萌发了对日本军国主义的仇恨。七十多年过去,祖国变得越来越强大,中国遭受列强欺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我已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儿孙绕膝,其乐融融。儿时的玩伴也都到了七八十岁,但愿他们能健康长寿,欢度晚年。

最后,我以“忆江南”一首为结尾,表达我对儿时故乡——宁乡的留恋。

忆江南

湖南忆,最忆是宁乡。

堤柳绿飘帆影白。

春风晴送菜花香。

桥月映清江。


来源:宁乡文史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