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曾在一次采访中说最好的教育方法是文学。这里说的“最好的教育”主要针对的是学校教育，莫言还谈到讲故事对于人成长的特殊的帮助作用。不过，虽然我本人也是文学的爱好者，但说文学是最好的教育我还是持怀疑态度。与其说文学是最好的教育，不如说哲学才是最好的教育，至少是成人最好的教育。

文学是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它里面蕴藏着人生的一切酸甜苦辣。文学阅读是必要的。读万卷文学经典的作用与行万里路的作用大致是相同的。因为文学阅读，我们更懂得大千世界和百态人生。然而，尽管如此，文学依然称不上最好的心灵教育。原因在于，文学的资源是太丰富了，文学是各种信息杂然并存的，在充满理智之光的同时，它又具有太多的非理性。对于柔弱的心智来说，过多的文学阅读可能毁了一个人，堂吉诃德就因为痴迷于当时流行的骑士小说而妄想当骑士，现实中我们也能见到一些富有文学才华却依然与这个世界相处不好的文学爱好者（老实说，我本人虽然毫无文学才华，却具有一切文人的弱点），造成这种现象，原因或许在于，与哲人相比，文人具有更多的野性和浪漫不羁。而这种野性和浪漫不羁，虽然自有一种洒脱和境界，但对于生活来讲，却未必是理性的。柏拉图建议从城邦中驱逐诗人（文学的象征），绝非仅是哲学家本人的偏见，而有其深刻的根源。

文学家通常具有一种惊人的洞察能力，他们往往能仅仅通过其形象的直观就能道出社会的本质，但同样，他们也容易将一个真实的世界扭曲。特别需要提防的是文学家的激情，这种激情一般对于教育来说是不可取的，因为它煽动性太强，而实际上文学家本人又担负不起他的群众教育责任，因为这不是他的本职。而对哲学家来说，教育实际上才是哲学的本职。当然哲学的教育具有特殊性，因为它首先是哲学家本人对自身的教育，也就是说，哲学家首先是通过自身的思辩说服自己，其次才是对别人的说服。这种说服又不同于道德教育，因为道德教育不可避免地具有教条的色彩，比如，道德叫人弃恶扬善，而哲学则会深入去追问为什么要弃恶扬善，如何才能弃恶扬善等等。由于世界是复杂的，不是简单的教条就能解决的，所以有必要数诸哲学。

或许你会问，为什么科学或宗教都不是最好的教育呢？我们先来说说宗教问题。宗教与道德一样，具有强烈的教条色彩，通常要求教徒在世俗层面无条件地信仰那至高者，这种信仰或许是真理所在，但在没有理性审视的基础上，容易变成非理性的盲信和迷信。因此，宗教可能是最好的归宿，但还不是最适合的教育。现在我们来谈谈科学。无疑，科学是非常好的教育方式。科学具有一种客观有效性，而且其客观知识可以说就是哲学理性的结晶。然而，科学毕竟是非人性的，它强调客观的是其所是，对于人的自由、道德、政治等问题，科学就显得有点束手无策了。研究大自然的变化是可以通过一系列机械操作来进行的，但面对人性，面对如何生活时问题变得无比棘手了。总之，科学是非常好的教育方法，但它依然无法胜任一些核心的人生问题。而哲学，既可以在科学、文学乃至宗教的高度来探讨人生，又可以超越这一切。

哲学在担当教育功能时还具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哲学必定是反思性的。没有反思就没有哲学，没有反思，人也就不可能有智慧。而任何事物，一旦涉及深入的反思，它就必然涉及哲学，不论它本人承不承认。哲学的反思，其目的在于达到一种更真实的智慧境界，这可以说就是“反身而诚”。但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哲学非常注重这个反身而诚的过程，甚至于可以说，哲学就是这个过程本身。哲学是反对含混的，对于能讲清楚的，它就会彻底讲清楚。

这样看来，成人最好的教育，或许就是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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