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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县中新桥村医刘树义病故家徒四壁口碑好

    本报记者 王小波 文/图

    从 赤脚医生到村卫生室的大管家,中国的乡村医生一直在农村公共卫生领域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然而,他们又是游离于体制边缘的特殊群体,这群昔日的功臣面临 着生计、养老等难题。在乡村熟人社会里,他们是那样的廉价、便利、可信,他们故去后是否后继有人?那些朴素的风范能否流传下去?新的乡村医生们可付重托 吗?

    一张没有完成的病单

    刘树义最后一次出诊是在11月10日傍晚。他接到了邻村脑栓塞病人安国信家属的求助电话,便背上药箱,骑着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出发了。

    给安国信检查完身体,打完针,待其症状平复后,他又急急忙忙赶回中新桥村卫生室,那里还有几位病号等着他。

    已经是晚上,村民赵振冬前来诊治时,发现刘树义面色蜡黄,额头上不断有细汗渗出,一问才知,面前的医生正忍着巨大的疼痛出诊。

    送走赵振冬,刘树义又拿出村民赵丙义的诊治登记表,想写完一些未尽的事项。他的笔尖不听使唤,艰难地写下一行字后,就停顿下来。他捂着腹部呼唤了一声老伴。

    听到这异样的声音,尹广芝急忙从药房跑出来,看到丈夫捂着腹部,脸色煞白地伏在桌子上。当时已近晚上22时,快到刘树义晚餐时间了,“他怎么饿成这样呢?”她心里突突地跳着。

    “送我去医院吧,撑不下去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家人很快送他来到附近的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次日凌晨四点,回家不到半小时的刘树义突然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再也没醒来。

    经诊断,刘树义死于胃主动脉出血。这种病与长期没有节率的生活相关度极大。“他痴迷的这份工作,最后竟让他自己送了命!”尹广芝有些懊悔和自责,但又无可奈何。

    中新桥村人口不多,只有几百人,但因为口碑好,邻近的西新桥村、东新桥村等村的患者都找上门来看病。中新桥村卫生室小小的诊所里,常常挤满了乡亲。

    自从新农合实施后,这种人满为患的状况有加剧趋势。而农合报表等信息化手段又极大加重了他的工作负担,刘树义昏天黑地地忙碌着。近几年来,因为上门排队的患者实在太多,他每天只吃两顿饭,第一顿在中午12点,第二顿在晚上22点以后。

    一个随叫随到的好村医没了

    11月11日,许多人正忙着网上扫货。这天清晨,安国信的妻子再次发现丈夫身体异常,她一连给刘树义打了几个电话,无人接听。

    这是过去几十年来从未遇到过的情况。“莫非是天冷了,不愿意出来?”她在心里想,抱着再试试的想法又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你哥没了”的回话,她放下电话,夫妇俩抱头大哭。人们自发聚到刘家为他送行。

    对 新桥一带村庄的居民来说,他们失去了一个医术可信,可以随叫随到的医生。这个身边的好依靠走得有些突然。“树义走了,以后我们咋办?”张增瑞和老伴何兴肥 抹了几天泪。张增瑞患脑栓塞11年,家人说,老张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刘医生。这些年里,不管是严寒酷暑,还是日晒雨淋,白天黑夜,“打个电话,或让小孙子 去叫,不一会儿,准来。”

    就在今年8月的一天晚上,张增瑞的心脏病犯了,刘树义得到消息,立即赶过来,抢救、输液,在炕边陪了一整宿。这样的经历对刘树义来说是家常便饭。

    185 针,73岁的村民魏玉高这辈子对这个数字记忆最深。5年前,他被查出患有肺结核。刘树义陪着他去天津等地辗转治病。魏玉高在结核病医院住了半个月,进食出 现困难,无奈回到村里。村里人人都躲着他,“只有他(刘树义)每天背着药箱来看我,我告诉他,这是传染病,你别来了。他不听。”无论什么天气,刘树义每天 都上门给魏玉高打一针,185针过后,魏玉高的结核病症状消失了,困扰他多年的股骨头坏死竟也奇迹般痊愈了。

    给乡亲们诊治是刘树义的份内之事,与其他村医不同,刘树义自己还揽了一项事务——陪着乡亲们外出看病,只要门诊能抽开身,他几乎是有求必应。一方面是应急处理路上的急难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乡亲们报销费用,让他们少来回跑路。

    廉价的赤脚医生

    脑栓塞是新桥一带的常见病和多发病。“一人栓住,拖累全家”,病情严重的患者一次住院费用近两万元。即使是文安县这样经济条件较好的农村,一般的家庭亦难以承受高价的治疗费用。

    何兴肥给人剥蚕豆,每天有20元的收入,这也是夫妇俩全部的经济来源。她剥两年多的蚕豆,才够送丈夫到城里接受一次治疗的费用。刘树义是村民心目中的“福星”。像张增瑞这样的病情,刘树义那里一个疗程的治疗费用仅千余元。

    “他每次来,就是打针,打一针3块、5块的。有钱我们就给,没钱事后给也行。”何兴肥说。

    刘树义用的仪器是老三样——一部听诊器、一支体温计和一部血压计,这老三样为乡亲们省下了巨额的检查费。他治疗有一个原则,能打针的不输液,能吃药的不打针。尽管这样,近些年来,药品价格一路上扬,也让这位村医很无奈。进价摆在那里,乡亲们的苦楚他心里清楚。

    尹 广芝在清理刘树义的遗物时,翻出了厚厚一摞欠条,这些欠条有数百张之多,最早的欠条落款时间为1988年。因为坚持先看病救人,从来不主动向患者催要欠 款,他也没少挨埋怨。他不索要,一方面是因为面子开不了口,另一方面也了解谁家困难。“咱要是图财,来一个给他输一次液。何必呢?钱够生活就行了。”刘树 义总是这样劝慰妻子。

    村民赵金花患有腰椎尖盘突出,因病致贫。她对刘树义陪她四处求医的过程记忆犹新,“出门瞧病,只要一叫,他和他媳妇准来,他免了我在他诊所的全部药费,还给我家送来了一千元。”言毕,赵金花眼中噙满了泪水。

    他死后家徒四壁

    这个值得村民依靠的村医,在他58岁的年纪上英年早逝了。他死后,家徒四壁,留下三个尚未婚嫁的孩子。

    12 月17日是个大雪天,文安县被皑皑的白雪覆盖。走进刘树义家,家里空空荡荡,除了两件祖上传下来的柜子,屋里找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门口还摆放着他出诊时 的代步工具——一部骑了十几年的自行车。房屋被粉刷一新,是为迎接新媳妇作准备,这一幕,刘树义再也看不到了。尹广芝抱出一堆洗得发白和破烂的旧衣说,这 个男人一辈子没舍得穿一件好衣服。

    刘树义所在的村卫生室,照例挤满了前来问诊拿药的村民。他打过补丁的老药箱还放在诊室一角,上级配发的新药箱他一直舍不得用,包装还未除去。抽屉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他的各种学习笔记和诊治心得。

    这 个土生土长的村医一辈子勤勤恳恳、谨言慎行。高中毕业后,20岁那年他成了村里的赤脚医生,从最早行医挣工分到村集体诊室再到个体户,近年又回归村卫生 室,其间几多曲折。他曾遭遇生存困境,也一度面对外面世界巨大的物质利益诱惑。38年来,他从未离开过脚下这片土地,只是尽着自己的本分治病救人。

    村民们还记得,2007年新农合实施第一年,国家规定入险者每人交10元,村民个人负担8元,年底时国家为每人返还8元,一些村卫生室的做法是,多给人开点药,而刘树义让自己的儿子挨家挨户地退回了8元。

    在义与利之间,他的天平倾向于义。2003非典那一年,村民们对板蓝根和体温计的需求巨大,平时几块钱一袋的药被炒到50元。应村民要求,刘树义通过各种关系进回来一批板蓝根和体温计,他舍弃了发国难财,把这些药品连同进货单一块儿摆在诊所,按进价转给村民。

    尽管挽救生命无数,终其一生,刘树义和他的忠实助手——妻子尹广芝的生计和养老都没有相应的制度保障。直至刘树义撒手人寰那一刻,尹广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计和晚景堪忧。

    刘树义走了,在村中引发了“以后半夜生病找谁”的诘问。一个普通的村医离去,谁来继承他的衣钵?时代车轮飞速向前,这样质朴无华的人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