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草海，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因编写《贵州鸟类志》来到此旖旎而迷人的高原湿地。草海位于乌蒙山脉的腹心地带，面积约120平方公里，湖面25平方公里，烟波浩渺，一望无际。另有16平方公里的沼泽，余为森林、灌草丛及农地。海子中水生动植物极为丰富，鸟类食物充足，当时我们推断共有鸟类10万只左右。每个隆冬的凌晨，我们都身披军大衣，从住宿的威宁兵站往海子中央走去，为的就是在黑颈鹤起床之前观察到它的一举一动。草海还在梦中，我们披着轻纱，挽着薄雾，在一人多高的水草中前行，进入海子中央。烟雨迷蒙中，黑颈鹤和灰鹤渐渐醒来了，它们“喔嘎、喔嘎”地互相大声呼唤，高大的身影，在晨曦中形成一个个美丽的剪影。稍顷，日出东方，霞光撒满草海的水面和沼泽，鹤群喧闹着腾起于空中，稍作盘旋，即分成一个个的家族外出寻食，有的飞往四周的山头、草地，大多数还留在海子中的草甸上，开始了它们一天的辛勤劳作。我们观察的目标，就是还留连于海子中的鹤群。这些黑颈鹤约有300只左右，分散在簸箕湾、江家湾、倮落山、白家嘴子和阳关山一带，或一家一户，带着1—2只幼鹤，或形单影只，踽踽独行。

黑颈鹤是鹤类中唯一的高原鹤，中国独有种。为大型飞行涉禽，全长约120厘米。全身灰白色，颈、腿比较长，头顶和眼先裸出部分呈暗红色，头顶布有稀疏发状羽。头顶的裸露的红色皮肤，阳光下看去非常鲜艳，求偶期间更会膨胀起来，特别鲜红。除眼后和眼下方具有一小块白色或灰白色斑外，头的其余部分和颈的上部约2/3为黑色，故称黑颈鹤。其主要栖息于海拔2000—5000米的高原、草甸和沼泽，是在高原淡水湿地生活的鹤类。每年10月中旬至11月初，黑颈鹤从西北的繁殖地若尔盖草原长途迁徙800公里左右，经松潘草地沿邛崃山脉、岷江流域南下到贵州威宁草海越冬；翌年3月中旬至4月初又北返繁殖地，在草海生活150天左右。越冬集群形式有家庭群、亚成体群以及与灰鹤或其他雁鸭组成的混合群。草海冬季气候极适宜黑颈鹤、灰鹤、野鸭等水禽生活，特有的草海小鱼及荆三棱、水葱等植物的根茎是鹤类等水禽之最爱，再加上农地里遗留的玉米、土豆及海子中便于夜宿的土墩，这不啻于鸟类的天堂了。为了探寻黑颈鹤等鸟类越冬生态习性、栖息地的秘密及疾病防治，从1985年起，我连续8年的冬季在草海进行了观察和研究，并发表了“草海自然保护区鸟类及其保护措施”、“黑颈鹤和灰鹤越冬生态习性研究”、“中国自然保护区的管理”、“白腹锦鸡繁殖及食性的初步观察”和“贵州鹟科鸟类繁殖习性研究“等论文，尤其是与世界鹤类基金会、香港观鸟会、香港长春环保社、德国野生生物基金会等同行长期在草海工作，不仅学到了先进的野外工作方法，还在草海发现了近20种新的珍禽及其他鸟类新纪录，为草海和鸟类的保护尽到了一个科技工作者的责任。现在容我记下这一段枯燥的数字，为草海立志：8年间，我们采集标本及观察鉴定草海鸟类179种，其中冬候鸟77种、夏候鸟16种、留鸟84种、旅鸟2种；新发现珍稀鸟类白头鹤、黑鹳、白鹳、金雕、白肩雕、白尾海雕、草原雕、白琵鹭、黑脸琵鹭、雀鹰、松雀鹰等20种和斑头秋沙鸭、灰背隼、紫水鸡、棕头鸥等8种新纪录。根据研究成果，我们提出了一系列的草海保护措施，如水域、沼泽、草甸核心保护区的建立，设置禁渔期；与境外鸟类组织和专家展开全面合作；进一步开展草海的观鸟等生态旅游，以扩大草海在全世界的知名度，获取鸟类及湿地保护者对草海的关注等。

现在，虽然30多年过去了，我已近耄耋之年，但是威宁草海那近十年艰苦而光荣的岁月仍然永志难忘。逝者如斯，但草海仍如一泓幽幽长长、清清秀秀的绿丝带，使我魂牵梦萦。黑颈鹤，美得依然如《诗经》中走来的那位窈窕淑女，优雅秀丽，裙裾飘飘，妩媚迷人。仿佛仍在倾诉她那悠扬而高昂的美之旋律，且歌且行，漫步在绿草如茵的沼泽地，款款走近。而我还在草海中的小河里荡着孤舟，水波依然，晚霞艳丽，夜色却渐渐袭来。黑颈鹤的身影慢慢淡去了，李清照的那一首小令却浮上心头：“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但愿今夜这份梦境和诗情不要幻化而去，让我的深情化为一缕晚风，与草海长存。

文：杨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