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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抗洪记忆

报社要用两个版回顾十年前的长江抗洪,作为亲历者,应约写文。记忆的闸门打开,98之夏,我在长江边难忘的一个月。 (一)流水十年 1998,中国遭遇特大洪灾。 长江全流域告急,两月间经受八次洪峰冲击,洪峰之高,流量之大,皆为历史记录。与此同时,嫩江`松花江`西江`闽江也相继发生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 虽然,早在7月2日,长江就迎来了第一次洪峰;虽然,7月4日,朱镕基总理、温家宝副总理就飞赴长江指挥防汛;虽然,数十万军队与近千万群众相继进驻大堤。然而媒体的报道很少,我甚至没在报纸上见过一张描述洪水灾情的照片。当千里外的江河惊涛拍岸,与多数人一样,我的感受依然波澜不惊,仿佛一切并没有发生。 直到8月,局势千钧一发。 8月1日,湖北省嘉鱼县簰洲湾溃堤,19名抗洪官兵牺牲。 8月7日,湖北省公安县黄金大垸溃堤,数十万灾民逃难。 仍然是8月7日,江西省九江市长江干堤溃决,朱镕基亲临前线,痛斥城防堤坝为“豆腐渣工程”、“王八蛋工程”······ 当晚,时为南方报业摄影记者的我,终于奉命作为第一批记者奔赴长江。1998,沿长江采访,见得最多的标语是众志成城,十年后的夏天,在四川采访,见得最多的,仍然是这四个字。 抗洪精神,温故而新,众志成城下一句,犹记得十年前是严防死守,十年后,换成了生死不离。

(二)守卫家园

堤外是汹涌而至的洪水,堤内是风雨飘摇的家园。1998年8月12日,连续在大堤上辛劳了五天五夜的张绵汉老人,在细雨中疲惫入睡。 

风雨中,用重重编织袋裹在身上取暖.

在那种地方,大家都是灾民.采访后坐船离去时,好心的老乡给了我一盒饭. 难以想象,但这是我亲眼目睹的奇迹:面对决堤后汹涌而至的洪水,灾民们并没有仓皇失措,而是立刻行动起来,一夜间筑起一道十里长堤。1998年8月7日,湖北公安县黄金大垸溃决,数十万群众受灾,决堤的洪水扑向周边的民垸,张绵汉老人与数万老乡一起,连夜在水中构筑第二道防线,一夜而堤成,然后不断加固加高,连续奋战五天五夜后,终于锁住决堤的长江水,守住自已危在旦夕的的家园。 类似的奇迹其实很多。 8月7日,当第四次洪峰向湖北省监利县袭来,长江整体高悬于城乡之上,有些地方江水已经漫过了大堤,大面积管涌、脱坡时有发生,随时有溃堤危险。8日洪水最高峰到达时,监利县最高水位达38.08米(1954年大洪水时,最高水位到达36.54米,就在这里长江被迫决堤分洪,监利和洪湖百万人民背井离乡)。这一回,监利人决心死守,全县7.5万人赶赴各责任区段,水高一寸,堤高一尺,用沙包在漫长的干堤上全线构筑0.5—0.8 米宽的挡水子堤,赶在洪峰到达前,24小时内筑起一道绵延58.5 公里的子堤。 (三)泽国里的儿童 1998年8月14日,沦为泽国的湖北省公安县孟家溪大垸,农民划船在淹没的村庄上打捞物资,孩子们则在戏水。 8月7日,湖北公安县孟家溪大垸决口,孟溪大垸内72个村庄15万人流离失所。多数群众被政府转移到沙市安置,还有一部分则转移到大堤上自救。 到处都是水,坝上住满了人,我见过四户人家十三口人同吃同住,共用一张很小的帐篷,为了节省口粮,一天只做两顿饭,失去农活的他们,觉得这样足够了。我替他们拍了一张合照,面对镜头的脸,无不透着坚强与达观。 几乎在所有住人的大堤上,孩子们成群结队,在烈日下嬉戏奔跑,他们小小的心里,或许还不识得忧愁。我居然看见,淹没家园的洪水,成了孩子们欢乐的游泳池,身上穿着妈妈用矿泉水瓶做的,极具想像力的救生衣。

大堤上,四户人家同吃同住.

四岁的小姑娘名叫刘丹.一大早就等着妈妈做饭,一天只有两餐.

(四)人在堤在

1998年8月21日,湖北省洪湖县,长江干堤出现200米长的大滑坡,守堤官兵奋力抢险。

名为<<我是记者>>的那张下半身,全身照如此,王景春在这里随手替我拍的. 危难时刻,部队砥柱中流。 在漫长的长江沿线采访,我的经验就是照部队多的地方去,因为哪里的险情大,那里的部队就多。国务院后来发布的数字表明,抗洪抢险投入的兵力达27.4万人,其中17.8万人部署在长江中下游,这是渡江战役以后,长江集结部队最多的一次。 在洞庭湖采访的同事赵世龙告诉我,他看见最危急的时刻,战士们与岳阳监狱的囚犯,肩并肩手拉手跳入湖中,搭**墙抵挡洪水的冲击,让堤身垮坡的速度得以减缓。 我所目击的最惊心动魄的场面,是8月21日第七次洪峰到来时,湖北省洪湖县长江干堤出现200米长的大滑坡和157厘米宽的大裂缝,眼见长江水穿堤而过,形势危如累卵。 守堤官兵,趟过一片齐膝的泥浆,从100米外的棉田取土扛沙包奔向大堤,一次又一次冲锋。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在跟洪水赛跑,慢了就要垮堤。一位军官赤膊挥舞着大旗,为冲锋的战士们鼓劲, 喇叭里高喊着``人在堤在,誓与大堤共存亡``。 现场拍照的摄影记者浑身泥浆,个个都像泥猴一样, 42摄氏度的气温,弥漫着发臭的沼泽气味,很快我就胸闷恶心晕头转向,眼见数十名战士跑着跑着,扛着沙包就闷头裁倒在边上,多数是因为中暑,有的,倒下后再没有起来。

(五)分洪惊魂

1998年8月10日,湖北省公安县渡口。坐渡轮从荆江分洪区公安县撒离出来的灾民,眺望慢慢远去的家园。这个叫做:舍小家,为大家.

从分洪区往外转移到的孩子,在路上.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 在抗洪抢险过程中,荆江是否分洪,无疑是最牵动人心的一幕。 所谓分洪,就是当荆江沙市水位涨到一定高度,为防止堤防溃口,将洪水分往处于洼地的分洪区以降低水位,这是一种 “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治水思想。面积921.34平方公里,人口51万多的荆江分洪区公安县,随时准备着为大局做出牺牲。 8月6日,沙市水位到达44.68米,超过国务院规定的分洪水位44.67米(争取45米),湖北省委、省政府当天下达《关于做好荆江分洪区运用准备的命令》,公安县百姓接到命令后向外转移,安置往邻近的5个县市区。``舍小家,保大家``,是动员老乡们放弃故土的口号。 中央将分洪指令授权给抗洪总指挥温家宝。 朱镕基强调``:就是下了分洪命令,也得等48小时,让群众跑出来才好……我们要对人民群众负责任,千方百计转移群众,给一定的时间,多顶一会儿再开这个闸。分洪以后,长江大堤的防守也不能放松。不要以为分洪后就万事大吉。1954年你这里分洪后,沙市水位下去了0.76米,到监利下40厘米,到洪湖只下20厘米。解决不了大问题,还是可能溃堤的。因此严防死守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不要把希望和幻想寄托在分洪上。” 决策层8月7日顶住压力,没下达分洪命令。因为科学分析显示,当第四次、第五次洪峰通过荆江后,水位就会逐渐回落。 然而一周后风云再起,由于川东和三峡库区连下暴雨,长江流域山洪如瀑,最厉害的第六次洪峰来了。 8月16日,沙市水位14时回复到第四次洪峰时的超历史高位44.84米,在16时达到44.88米……预计在20时将超过45米大关,并且还会继续上涨。形势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凶险时刻:分洪,意味着公安县转眼化为泽国;不分洪,浸泡已久的大堤如果决口,江汉平原、武汉三镇都将被淹,后果不堪设想。 公安县再次全面清场,军车拉网式巡查,确保所有人撤离,进入分洪区的道路全部实施了军事管制。分洪看来板上钉钉, 16日夜晚,我和同事赵世龙以及羊城晚报记者颜长江的采访车,被挡在从石首市进公安县的路上,三人坐立不安,眼看着最重大的新闻马上要发生,我们难道却只能束手?商量后决定穿上救生衣,步行绕路进入分洪区,争取做一场体验式报道。 当晚,温家宝坐镇布好炸药的荆江大堤,随时准备炸堤分洪。而此前一天,***总书记已经命令解放军官兵全部上堤奋战两天,迎战洪峰。湖北方面也紧急动员沿江群众全部上堤,严防死守。 千钧一发之际(沙市水位后来达到45.22米,高出原定分洪水位0.55米,高出争取水位0.22米。),温家宝找来专家组会商, 专家们科学分析洪水的脾性,结合精确的数据, 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一碗水不用去拎大脚盆”,就是说分洪作用不大,不合算,划不来。温家宝冒着巨大压力下定了决心·····荆江分洪区终究没有炸堤,历史最高洪峰慢慢回落,长江大堤安然无恙! 我们提心吊胆地在分洪区里走了一夜,并没碰到滞留的群众,谢天谢地,体验式报道最终没做成。

(六)倾城送军

1998年9月10日,湖北省荆州市。抗洪胜利.参加抗洪抢险的部队官兵开始撤离抗洪第一线,百姓倾城相送

千里江堤铸军魂。百年一遇的大洪水,终究也只是俯首东去。 第八次洪峰过后,长江水位开始持续回落,此时,一种情绪在老百姓间持续升温。随着惊心动魄的抗洪抢险取得决定性胜利,人们知道,在一起并肩奋斗两个月的解放军,很快就要撒离。 感恩与惜别的情感,在9月10日达到高峰,这一天是送军的日子。我又来到荆州市采访,此时长江沙市段的江面, 宽度大概只有洪峰时的三分之一。 早上5点,天还没亮,悄悄启程的军车,已陷入了群众的包围。三十万荆州百姓,箪食壶浆,扶老携幼,十里相送。 人们将鸡蛋`水果`鲜花一个劲地往车上扔,将眼泪一个劲地往地里砸。穿便装的人,看起来都很激动,穿军装的人,看起来都很感动,军车还没开出多远,这名战士已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一天,我所目睹的泪水,大概也足以汇成一次“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