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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田惨案”传奇(上),易中天家族的神奇大逃亡(故乡记忆二)

 易可君自由撰稿人 易可君原创写作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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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岳阳屈原营田,因北宋抗金名将岳飞进剿盘踞洞庭湖区的杨么,屯兵于此而得镇名。所以,营田这个镇名本身就有文化、有故事,有传奇。

 

        近些年,营田变得有名气了,并不是因她的GDP,并不是因为她的富甲一方,并不是因为它25年前就出现了欧式风格的高档别墅群,更并不是因为她的飞速发展的城镇化和工业化。而是因为,她通过中央级的媒体,讲述了两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而这两个故事指向了同一中国抗战战场大事件,即民国28923日本侵略者制造的灭绝人性的“营田惨案"

 

1939年9月23日凌晨,日军上村支队7800余人从营田的白鱼歧、推山咀两处登陆,制造了灭绝人性的“营田惨案”。图为日军上村支队营田登陆照。


 故事一是电视连续剧《长沙会战》,从抗战战场的角度第一次把“营田惨案”呈现在全国观众眼前。


 另一个更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则是本家叔易中天在中央二台播出的《客从何处来》这档寻根问祖的节目中,第一次以电视画面及营田人易中天自己的讲述,介绍了他爹爹、伯爹及父亲这一大家子近100号人,是如何在日本鬼子登陆偷袭营田前一个小时,神奇地胜利大逃亡,幸免于这次营田历史上大灾难的传奇。


       我为么要用民国28年,而不用1939年呢?因为父亲叔父们每每给我讲起他们亲历的“营田惨案”大灾难事件,从来都是用的这个年号,请许允我尊重他们对这年号刻骨铭心的记忆。

 

        不错,那个在中央二台《客从何外来》里娓娓道来的易中天教授就是我老家营田人,而且是共一个祠堂的宗亲。虽则他只大我九岁,但他却与父亲同辈份,我应叫他本家叔。


    我相信营田近些年出名是因为中天叔在那档节目里讲叙了发生在民国28年9月23日的“营田惨案”中的这个传奇。

 

 营田有一句俗语:到了营田莫问姓,意思是这里只有一个姓,那就是易姓。

 

 中天叔祖上在营田小边山一带,是有名的旺族。父亲叔父称之为旗杆屋场(屋场正式名字叫言馨堂),屋场上下四进,算围墙以内占地近40亩,共有145间房。功能非常齐全,有粮仓、晒谷坪、磨坊,还有供孩子们读书的学堂,有近100口人生活居住在这个屋场。

被族人称为旗杆屋场的易中天祖辈居住生活的大宅院,占地2万多平米,145间房,近100口人生活居住在这个大屋场。一米宽两米高的三合土围墙,看上去如一城堡。当地族人用“趸船运盐,敲钟呷饭”来形容旗杆屋场之鼎盛。此图根据当地老人回忆而绘制。


 直到60年代后期,我还见过这个大宅院外围残存的宽厚牢实的围墙,可能称城墙更为符合实际。因为这围墙差不多有一米厚,两米高,是用糯米饭加三合土混合筑成的。这高深厚实的围墙似乎在告诉世人,中天叔祖上在营田易姓家族中的显赫地位及其主人的富有殷实。

 

中天叔祖上的这个大宅院正式名为言馨堂,但父亲及叔父他们管言馨堂叫旗杆屋场,我的印象中,也是跟着父辈们叫旗杆屋场,从来不叫言馨堂。

 

 父亲叔父年轻时都在这个被称为旗杆屋场的大宅院打过短工,父亲干的活是用石臼舂米,叔父则杀猪,所以非常熟悉这个大屋场。

 

父辈们为么称言馨堂为旗杆屋场呢?他们说,这个大屋场正门前,竖有一杆高高的旗帜,这是一个信号旗,通过升旗和倒旗向在屋场外田地里做事的(包括长工短工们)发出信号,升旗上工,倒旗回来吃饭。


而留在屋内生活做事的人,则是用敲钟的方式传递发布起床、吃饭、关灯就寝信号。当地易姓族人形容旗杆屋场之鼎盛为“趸船运盐,敲钟呷饭”。

 

民国28923日下半夜,日本鬼子上村支队7800余人,乘汽艇趁着夜幕掩护,从营田的白鱼歧、推山咀两处登陆,向国军驻防的阴隆山阵地、以旗杆屋场(当时驻扎国军团部)及附近的国军军需仓库为中心的小边山阵地两处发动突然袭击。

 

日军攻陷营田后,见人就杀,见屋就烧,制造了营田历史上最黑暗最悲惨的一页----“营田惨案”。

 

“营田惨案”有多惨?短短一天多时间内,营田国军阴隆山阵地、小边山阵地及附近大部分屋场村落相继沦陷,日军屠镇屠村旋即发生。

 

驻防营田前沿阵地的国民党守军第3795569团,近1200人除了少数几个受伤的官兵被俘外,几乎全部战死,没有一个投降的。日本鬼子向被俘的军民大施淫威,进行极其残暴的杀戮和蹂躏。

 

569团的一名副团长和另一名国民党军官被日寇用刀子将头皮割开剥了下来,盖住双眼,又从胸部剥皮至双膝;569团的夏营长被鬼子将四肢钉在门板上,淋上汽油活活烧死;570团一营营长苗培成和一连张连长均被鬼子凌迟血剐。

 

日军当年登陆营田的推山咀码头,距推山咀不到一公里图后面的那个水厂的位置,正是国军驻防的阴隆山阵地所在地。在70年代我还在此阵地上挖到过很多子弹壳,那纵横交错的战壕还清晰可见。


 据父亲回忆,只逃出一个营长级别的长官,骑马飞奔,沿途大喊:“乡亲们快跑,日本鬼子杀过来了!”这位国军军官这一路呼喊,倒是救了不少老百姓。

 

我爹爹一家离小边山阵地不到一公里,听见喊叫,立刻拖儿带女逃跑。但人太多又有老小,跑不动,只能躲在离家不远的大义塘。那塘面积有几百亩,里面长满密密麻麻的荷叶,我爹爹一家老小十几号人就躲在荷叶中。

 

看见日本鬼子来烧杀,躲在荷叶塘中一家老小,极度紧张,风声鹤唳。有吃奶的小孩,怕他们哭,只能用乳头堵住他们的小嘴,差点闷死。


我的大伯母回忆躲兵那时的紧张害怕情景时说:“真的很怪,连那咚鸡婆(秧鸡)都讨好日本浪子(湘北土语中,那个“浪”字发“梁 ”音,“浪子”与鬼子同义),在那给日本浪子通风报信,告诉日本浪子:“荷叶躲躲!荷叶躲躲!””。


实际上咚鸡婆还是平常那样地求偶叫声,只不过它发出的求偶声极象“荷叶躲躲!荷叶躲躲!”。就是它们说了“荷叶躲躲!”,那也是中文啊,日本浪子是听不懂的,我相信中国的鸟是永远不会变成带路党的。

 

营田各村落有名有姓的死者达658人,遭受性侵犯的妇女达273人,烧毁房屋773栋、8267间。如果再加上因逃避战祸在途中被日军飞机炸死的百姓,仅营田街市、大小边山、推山咀、犁头咀、余家坪及以南各个村落,被日寇杀害的无辜百姓应该不少于1000人。按营田人口总量计算,罹难的普通平民仅死亡一项就占居民比例的30%之多,按500户每户6人计算,平均每户死亡2人。

 

营田一带,几乎家家罹难、户户遭殃!

 

中天叔爹爹、伯爹及父亲一大家子近100口人,无一伤亡,能在日军登陆包围营田一小时前安全撤离,不得不说是“营田惨案”中的最大传奇。


       能一个不落下地逃离地狱之门,其中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中天叔的伯爹易甲鹇。


易甲鹇是清朝第一批公派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学生,比指挥屠镇营田的日本司令长官冈村宁茨还要高三届。


因为看到过甲鹇这位长辈穿着民国黎元洪标统少将制服的照片,我父亲叔父每每提及这位甲鹇长者,就说他是当官的,这就是当地族人说中天叔祖上有当官的来由。

 

根据时局的变化,根据中国抗战战场长沙会战的展开,以及日本鬼子已把战场推进到湘北新墙河及汩罗江一线等种种蛛丝马迹,易甲鹇以他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军事背景,准确地判断日军迟早要实施营田登陆,从背包抄新墙河及汩罗江一线国军阵地,并进而水陆并进合击长沙的战役图谋。从而有计划地指挥安排了分三批次的旗杆屋场的胜利大逃亡。

 1939年国军营田抗战布防图,图中沿湘江用虚线圈起的阴隆山阵地和小边山阵地清晰可见。   

    

    前两次撒离,对象是能上学的小孩、老人,在离“营田惨案”发生前7个月左右进行。


 最传奇的是第三次大逃亡,近40口人,离日本鬼子发动营田登陆战前一个小时进行,他们也是拖儿带女,逃离营田还不出十里地,日本鬼子就对旗杆屋场(当时驻扎了国军一个团部)为中心的小边山阵地发起了狂轰滥炸。

 

望着那一片火海,甲鹇老爹一家老小心如刀绞,上百年的祖传旗杆屋场顷刻灰飞烟灭。甲鹇老人两行老泪,一声叹息:我们的祖屋没了,我们已无家可归了!而那指挥这次偷袭的正是他的小师弟冈村宁茨。


就是这一生死离别,甲鹇老爹及其家人就再也没有返回过旗杆屋场,再也没有踏上他们的伤心之地营田故土。

 

人们一定想知道,甲鹇老爹是如何得到日军登陆营田这个重大的与近40口人性命悠关的信息的,当地族人流传的版本至少有四个。

 

他们家有当官的,还不是官官相护,提前把信了”。


这是当地族人流传最广的版本,而这个版本也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中天叔祖上家族确实是官宦世家,确实有当官的,而且官还不小。但所谓当官的,那是当的明朝、清朝或民国早期的官,甲鹇老爹在黎元洪标统制军队内官拜少将。到了民国后期,中天叔祖上父辈就再也没有当官的了。甲鹇老爹早已解甲归乡归田了,两耳不闻政事官事了。

 

这第一个版本的证据是,国军一个团部就驻扎在旗杆屋场,那当官的还不是提前告诉他们了。


这个证据也经不起推敲,因为日军是凌晨半夜登陆,发动突然袭击,很多国军官兵甚至来不及穿衣服上阵地就被炸死,既使当官的也得到日军偷袭的信息。

 

“他们家有留学日本的,有在日军当过官的,还不是日本鬼子内部有同学之类的线人,提前把了个信”,这就是族人流传的第二个版本。

 

第二个版本也讲得有鼻子有眼的,其证据除了甲鹇老爹确实留学东洋外,还有一个所谓旁证证明日本人尊敬师长名人。


那就是日军对营田及汩罗江一带实施了无数次轰炸和烧杀,但有两处地方毫发无损,一是屈子祠,二是屈子庙。据老人回忆,日本鬼子在这两处圣地旁宿营,对屈原也是顶礼膜拜的,没有动这两处圣地一草一木。

 

这第二个版本更不可信,正如中天叔自己判断,既然是冈村宁茨亲自发动指挥的偷袭营田,那这个信息只有他自已知道,如果说在日军司令部或上村支队指挥部内部有线人,那也太小说了。

 

第三个版本,正如大家在中央台《客从何处来》中看到的,是中天叔还健在的姑妈说到的那个版本,在族人中也有流传。


说的是日军登陆过程中,有一个农民看到了这个重大情况,跑到旗杆屋场国军团部报告,结果国军值班军官不相信,还打了这个报信的农民一顿。但这个日军正在登陆的信息,甲鹇老爹信了,就组织全家老小仓慌逃离,什么也没带走。

 

我认为这第三版本有几份可信度,已经在接近真实了。


但凌晨三四点,半夜三更,农民都在睡觉,哪来的农民跑到湖边去溜达呢?然而,我认为最接近真实的是第四版本,那是我父亲叔父讲到的版本。

 

       日军登陆偷袭营田的那天早上,天麻麻亮。当时十七八岁的父亲及叔父起了个大早,准备去湖里收钓取鱼。正当他俩快要放船下湖时,不知从哪里窜出几个日本鬼子,父亲及叔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几个日本兵按到了。

 

日军发动偷袭,因怕走漏风声,沿途见着老百姓,一般都会刺死。他们想,这下肯定完了。但奇怪的是日本鬼子并没刺杀他俩,父亲叔父之所以幸免,事后才知道是因为日本鬼子看中了他们身强力壮,要留着他们做饭、挑担及帮助打扫战场。

 

由于父亲叔父亲历了“营田惨案发生的全过程,他们给出了最令我信服的权威的第四版本。这个版本与中天叔姑妈给出的版本有些类似,但也有很大差别。

 

日军在偷袭营田前,早就派情报人员踩过点,国军那两处阵地、团部指挥中心、岗哨位置等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在汽艇快要驶近登陆营田前,他们的特别行动小分队就已行动了。他们一个一个地干掉了国军在推山咀及白鱼歧哨位上站岗放哨的士兵。


但日本鬼子摸哨的这个过程中,有象父亲叔父一样的一个渔民,早起收钓取鱼,发现了江中有很多汽艇,认定是日本鬼子的汽艇。他丢下活计,趁着夜色掩护跑到国军团部报告敌情,值班的营长(据说就是那个被日军钉在门板上活活烧死的夏营长)正在打麻将,没有把这个重要情报当真,交侍只要加强警戒即可,根本没想到日军发动营田登陆战就在眼前。

 

而时刻关注日军登陆营田这些信息的甲鹇老爹,凭他对日军战役战术行动的了解,凭他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的军事嗅觉,他认为这是日军登陆营田的典型信号。


于是,不顾一切,不带任何东西,离日军发动营田登陆战前一个小时(约早晨5点),组织指挥了旗杆屋场的近40口人的大逃亡。

 

这就是父亲叔父版的旗杆屋场第三次大逃亡的第四版本。我为什么认为父亲叔父提供的第四版本距离真实最近呢?一是合情理合逻辑;二是父亲叔父被日军掳住后,给日军做饭、送饭、背尸、烧尸打扫战场,目睹了日军实施营田大屠杀的全过程。


父亲甚至为了找柴火烧尸,进到被炸毁烧毁的旗杆屋场现场,目睹了那一幕惨不忍睹的场景。在他去拆卸那些还没烧完的门板柜片时,在一个被震碎的花瓶里,父亲找到了中天叔祖上存放在花瓶里的宝物(这是“营田惨案”传奇下集的事),我不信他们的讲叙就说不过去了。

 

2016年3月28日,日籍八路军老战士小林宽澄在营田百骨塔前向中国抗战阵亡将士致哀。清明节前,当年在湘阴战场参加抗战的老战士、侵华日军士兵及家属及“营田惨案”幸存者坐到了一起,共同参加和平祭,以此反省战争,祭奠死难者,祈祷和平。(此图片版权为掀须笑上传至铁血网)


        中天叔爹爹父亲这一大家子自从撤离营田,就从营田的地盘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回归故土。我的父亲、叔父每每提到此惨案,一是对日本鬼子恨得咬牙切齿,二是抱怨中天叔那曾留学东洋的伯爹,逃命时为什么就不给其他同性族人把个信呢?直到父亲叔父去逝,这个谜团也没能解开。更有甚者,有骂他伯爹是那日本什么什么的都有。

 

但父亲在他快要驾鹤归西时,把我从长沙叫回营田,交侍了他的一生都在念叨的一件事。


“甲鹇爹对我们家有恩,要是我没有得到他家花瓶里那些个宝物,我就盖不起房(房被日军烧毁),讨不上你妈,也就没有你们姊弟几个,见着甲鹇爹后人,你要跪谢人家啊!”

 

直到今天,我也未能跪谢甲鹇老爹爹的后人。2013年,听说中天叔回了营田,我第二天下午下完课即开车赶回营田,准备当面跪谢中天叔,可我晚了一步,没见着。

 

如今我已移居万里之遥的新西兰,要完成父亲这个临终遗嘱有一定困难,好在我有个侄女在厦大当教授,她有机会代表我们易家向中天叔的易家完成这一父亲的重托。

 

        中天叔在《客从何外来》节目中,也算是给营田易姓族人一个还算讲得过去的交待,也算是为他的先人向营田易姓族人,为那次仓慌逃离营田没来得及把信族人,道了一个迟来近80年歉。

 

    仅以此文献给79年前在“营田惨案”中英勇抗战献身的1200名国军将士的不屈英灵,献给惨遭日本鬼子屠杀的易姓族人及所有的1000多故土的父老乡亲。(文中图片均来自红网等网上下载,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