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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的味道

文章来源:叶榭花开

我喜欢吃香椿芽。每当春天的第一场新雨过后,香椿芽便悄没声儿地团簇在枝头,先是红色的芽梢,慢慢地才晕染上绿色,足有一手掌长时,便被一刷子一刷子地撮下,成为街头巷尾小市上的新鲜货。

香椿的价格是滑梯般下调的,最初几十块一斤,几日后就成了几块,直至清明谷雨后,芽梗变硬,再便宜也没人要了。

这个春天,我按捺着买了三次。买回来,我最大的嗜好就是炸着吃,如果凉拌或煎炒,还是觉得香椿味太浓。把买来的香椿先洗好晾干,放在鸡蛋、盐活的面糊里沾沾,就可以下油锅炸了,等到油泡乱翻,一坨坨的香椿芽表层泛黄时,就可以出锅了。

吃着外酥里嫩的香椿,满嘴的油腻顿时弥散开来,且昔日清新纯正的自然味也荡然无存。这还是记忆中的独特气息吗,原来承载着大山的甘露、自然的馨香、亲情的醇郁的味道哪里去了呢?

在我的心灵深处,香椿的味道是有特别记忆的。十几岁的记忆因为大山有了棱角,变得更加突兀,那些一丛丛长在山坡沟堰边的香椿,更是记忆中的妖娆。

那时,经过了一个寒冬的封存,春日到来时,新鲜的野菜野果便成为各家锅碗里的新鲜美味。挖来的荠菜活着白面蒸着吃,整个味蕾都成了绿色的;略带苦涩的婆婆丁掺在面粥里,也喝得滋溜有声……在节衣节油的年月,能让香椿芽在油锅里走一遭,带着油亮的新鲜气送进嘴里,那种满足和幸福感,是一直顺着舌尖传递到心灵深处的……

香椿,是很泼辣的一种植物,长在沟堰边,繁生能力极强,一株的旁边能很快繁衍出无数株。每当初春,春芽滋生,每一个枝头都顶着一抹娇媚,远远望去,让春光镀上了红晕,不禁让人心思荡漾。

靠山吃山,这抹初春的嫣红,是带着希冀的。第一茬“香椿苗”,村里人可不舍得自己吃,一般都是小心地掰下来,绑成小把,稍微用水浸润一下芽根儿,便拿到集市上去卖。那时候的香椿虽不比现在金贵,但也会卖出多倍的菠菜萝卜钱。常听大人们满足地说:“够一季的油盐酱醋了!”

香椿是可以茁壮成冠的,遇到高枝处的椿芽,就得在长竹竿上梆个铁钩,用钩子绞住扭几下,连杆掰下来一块。这无辜拽下来的椿芽杆,是大受孩子们喜欢的。抻着劲拧几下,里面的硬杆就会光溜而出,剩下的软囊皮就可以做春哨了。放在嘴边一吹,满山村都是嘹亮的哨音,嘴边也会弥留清新的香椿味。

等香椿的经济效益发挥完,各家就可以变着法子做美味了。香椿拌豆腐,一白一绿,不仅色泽鲜亮,而且味道爽口。春耕时节,姥娘经常把这道菜搬到午饭桌上。豆腐切成长条,香椿切成碎末,二者一掺和,豆腐条满身葱绿,滴几滴香油,放适量盐,豆腐的豆香味和香椿的清香气一应俱来,吃在嘴里,舌下生津,满腹留香。这样的精致小凉菜,是不能大快朵颐的,姥娘经常是给我们一人卷个煎饼卷,就把剩下的用碗扣起来,专等出工的爸妈回来吃,而她自己却不舍得吃一口,只是舔舔搅拌用的筷头,尝尝咸淡罢了。

春季里与香椿相伴的最大幸福就是吃到油炸香椿。寒食日,是要炸菜祭祖的,炸香椿经常是各家油锅里的尚品。每每这时,姥娘总是提起油桶掂量一会儿,然后决然地再往油锅里倒几下,因为周围我们这些馋嘴可都等着呢。炸香椿是很费油的,每一坨出锅,油就会下去一截,要想在苦日子里拧出甜味,不精打细算是不行的。所以每次炸香椿,总见姥娘把面糊活的很稀,还要在里面撒一层馒头渣。后来明白,这不仅省油,而且炸出来的香椿也酥软,遍布表层的馒头末零星嵌挂,金黄晶亮,实在诱发食欲。

面对这油锅里出来的“奢侈品”,我们可是浅尝慢品,总是把每一块放在煎饼卷的最下处,每咬一口,便再往下拖一下,哪怕前几口里没有

到多少滋味,但带着希望的幸福总是寄予下一口,生怕这美味转瞬即逝了。

清明后,香椿便枝繁叶茂起来,原来软塌的叶梗变硬了。村里人还是要留存一些腌咸菜。工序很简单,就是洗净晾干,一层层地撒上盐醅制起来。香椿腌制后就变乌了,但那纯正的味道还保留着。每到暑天吃凉面的季节,香椿咸菜可是配料上品。淋过凉水的面条上,撒上胡萝卜、香椿咸菜碎丁,一红一黑一白,色泽丰富,食欲大增。奶奶曾把这搭配后的美食称作“小白龙钻云彩”,吃着这配料齐整的凉面,再来点“腾云驾雾”的豪气,任何欲望都是可以膨胀的!

一夜潇雨香椿老,年年岁岁,重填嫩叶,频长繁枝。再次吃到这初春美味时,却感觉不再是记忆中的原香,因为慧心于此、巧手弄春的人都已远逝,那慈爱的笑意、亲和的叮咛,都已封存在记忆里,只有三更梦醒时,才化作涕泪濡湿枕巾。

故乡的香椿,何时摇梦到逆旅,只待下一个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