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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之潘金莲: 人性本能的悲剧

“翠湾湾的新月的眉儿,清冷冷杏子眼儿,香馥馥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滴滴银盆脸儿……”“本性机变伶俐,不到十五,就会描鸾刺绣,品竹弹丝,又会一手琵琶。”

这个丽质天成的可人,就是兰陵笑笑生笔下的潘金莲,她聪明机敏、心灵手巧,有着顾盼生香、令男人颠三倒四的美貌。这样清纯美丽的姑娘,日后却变为一个风流成性、狠毒尖酸的人,到底她经历了怎样灵与肉的痛苦煎熬……

自《金瓶梅》问世以来,潘金莲都是人们心目中的“坏女人”,她就像一株摇曳生姿、风情万种的罂粟花,有妖娆的外表,却是最危险的福寿膏。她又如顽强的野草,即使在最卑微的底层糊口生涯,也要挣扎着绽放出自己的魅力。在被层层转卖之前,她的人格是完整的,她渴望自由和幸福,对未来充满憧憬,但是她夺人魂魄的美,却成为她统统恶梦的入手下手。


弗洛伊德认为,人格是由伊底、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组成。伊底又称本我,它是人格中最原始的、与生俱来的、潜意识的结构。它由先天的本能、欲望构成,能量直接来源于肉体。伊底是完全非理性的,它遵循着快乐的原则。就像泰戈尔所说:“世界的真谛属于人格,而不是理性,理性虽伟大,虽有益,却不是人自己。”

所谓人格,无非两种,一,生理的,二是社会的。当人在强烈的外在刺激下,生理需求与心理需求会产生变化,而一旦这两种需求不克不及平衡,甚至脱离了正常的轨道,人格便会发生裂变。潘金莲之所以变得心慈手软和纵欲无度,恰恰验证了这一点。

潘金莲是《金瓶梅》中描写最成功的人物,我们不克不及笼统地将其定性为“淫妇”,那样有失偏颇。在封建势力的重重包围下,她无权追求自己的幸福,只能任由命运把她推向痛苦的深渊,遭受无情地玩弄和迫害。看着西门庆和其他女人厮混,嫉妒如一条毒虫,每日每夜都在吞噬着她的心,她要惩罚那些抢了她男人的狐狸精,她要报复,她要反抗……就这样,在那个肮脏、淫乱的西门府里,她终于变为一个扭曲了人格的悲剧女性。

每一个女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潘金莲也不例外。“淫妇”是那些不苟言笑的伪君子强加与她、向她泼洒的污水。在那个男权横行的封建社会,女人哪有选择婚姻的自由,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她就像一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历尽磨难,前路吉凶未卜。


潘金莲9岁被卖到王招宣府中,受尽了欺凌,主人死后又到张大户家当使女,被主人玩弄后又被迫嫁给“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武大郎,这一次次的屈辱和打击,揭开了她人生悲剧的序幕。

老一辈的诗人和剧作家孟超师长教师,在他的《<金瓶梅>人物》中写道:“……潘金莲是《金瓶梅》里边被摧残浪费蹂躏得最厉害的一个,被迫害得最残酷的一个。”因而认为她是一个“千古悲剧人物”。当书中写到张大户奸污了潘金莲时,《金瓶梅》作者也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美玉无瑕,一朝损坏;珍珠何日,再得完全?”他将潘金莲的本质比作美玉和珍珠,言语中充满了同情。怎奈这颗被污损的珍宝,由此便堕入了污秽、罪恶的不幸之中,再也无缘恢复她纯净无瑕的本来面目,由一个受尽压迫和欺凌的人,慢慢变得繁言吝啬、工于心计、阴险狠毒,成为人们心中的罪大恶极的罪人……但是,她的恶,真就罪不可赦吗?

黑格尔说过:“世界上没有一个真实的恶人,因为没有一小我私家因为恶而恶,即希求纯否定物本身,而总是希求某种肯定的东西,从这种观点说,就是某种善的东西。在这种抽象的善中,善和恶的区别以及统统现实义务都消失了。”由此看来,潘金莲的“恶”,正是由那些披着伪善袍子的真恶人酿成的,他们夺走了她的“善”,梳妆化妆自己泯灭的良知,把一个本性纯良的女子,生生逼成“恶”人,并给她贴上“淫荡”的标签,我却要问:到底谁才是十恶不赦!


潘金莲在认识武松之前,内心应该是干净而善良的,哪一个女子不怀春,她也有美好的追求与憧憬,渴望遇到一个同舟共济的男子,比翼双飞过上甜甜蜜蜜的好日子。而武大郎的懦弱和不解风情,令她痛苦不堪,她不甘愿宁可这样的生活,心底燃烧着欲望的火苗。当孔武英俊的武松站到她面前,霎时触动了她封闭的心扉,感情的闸门如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武松才是她理想中的男人,是她寻寻觅觅的爱,只有这样的真男人才配得到她的“羊脂玉体”,和心目中的“男子汉”双宿双栖,是她今生最大的愿望。但是她的一片痴情被武松无情地拒绝,并严厉求全谴责她要恪守妇道,不要有非分之想……这深深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她人生中第一次萌芽的“爱情”,就这样被扼杀了,她的心在滴血,当与风流的西门庆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内心被压抑的情欲如火山喷薄而出,两人一拍即合,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爱恨纠葛……

在“天下骚然”的晚明时代,要求女人恪守“三从四德”,实质上是加在女人头上的“存天理、灭人欲”的沉重枷锁。制定这些规矩的男人们,披着“道德”的外衣,貌似“高尚”,内心却极为肮脏龌龊。他们要求女人从一而终,自己却三妻四妾,他们不允许女人不安于室,自己却吃着锅里占着碗里。他们以财求色,视女人为泄欲的工具,用西门庆的话说“娶来的妻,买来的马,由我骑来由我打”,性与暴力成为男人对妻子的特权,也造成了封建社会女性的一幕幕悲剧。


张爱玲说过:“通往男人心的路是胃,通往女人心的路是阴道。”在武松那里折翼的爱情,她天真地以为在西门庆身上能得到,而西门庆这个情场熟手在行,只是把她当成玩物,当她认清了这统统,“爱”的需求便转化为“性”的索取。她与琴童私通,与西门庆的女婿发生奸情,在被卖的前夜还与王婆的儿子通奸。她像野兽一样纵欲纵情,不顾人伦道德,这团欲望之火,燃烧着自己,也把西门庆烧成了灰烬 ,令她最终成为那个罪恶的畸形社会的牺牲品。

关于《金瓶梅》中的情欲描写,鲁迅师长教师有过这样的论述:“就文辞与意象以观《金瓶梅》,则不外描写世情,尽其情伪,又缘衰世,万事不纲,爰发苦言,每极峻急,然亦时涉隐曲,亵渎者多。后或略其他文,专注此点,因予恶谥,谓之“淫书”;而在当时,实亦时尚。……而小说亦多神魔之谈,且每叙床第之事也。”兰陵笑笑生之所以要用性欲来刻画潘金莲悲剧的命运,恰是要施展阐发和揭露黑暗社会下人性的压抑和扭曲。当我们用传统的道德观念批判她时,是不是更应该给予她更多的同情?纵然她有种种“恶行”,但她敢于挑战旧的制度,勇于面对真实的内心,比起那些虚伪之人,不知要强多少倍。

在小说的第四十六回,有这样一段情节:吴月娘与孟玉楼、李瓶儿几人,在大门口遇见一个会算卦的乡下婆子,等到三人算完命,打发这婆子走后,潘金莲却突然出现了:


月娘说,你若早来一会儿,让大师也给你卜一卦。潘金莲摇摇头道:“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着命,算不着行。……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绝路末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言语中透露出对自己命运的无奈,却令我们看到了她性格中宽大旷达的一面。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说,却一语成谶,潘金莲生命最终的归宿,恰是“街死街埋”……也正是这番话,表清楚明了她是个敢于负担负责的女人,现实无情,她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却勇于承担。她所做的统统,比如辱骂王六儿,毒打孙雪娥,羞死宋慧莲,吓死小官哥,气死李瓶儿……皆为恶行,却都是出于人性的本能。

在弗洛伊德的眼里,人类统统行为的背后只有一个字:性,他认为人类精神活动的能量来源于本能,本能是推动个体行为的内在动力,包括生的本能和死亡或攻击本能。生的本能又包括性欲本能和糊口生涯本能,当性本能冲动储蓄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引起机体的紧张,机体便会寻求途径释放能量。由此看来,潘金莲在《金瓶梅》中的种种行为,不过是她内心性欲本能和糊口生涯本能极尽描摹的一种体现。


人的本能是神圣的,是人类生命活动的原始驱动力,是我们糊口生涯的根基,统统扼杀本能的“伟岸”都是卑鄙而不可告人的。一些所谓的君子口中的“道德”,是“对于我们的肉体所撒的谎言”。

有一名比较前卫的女作家说了一句“来了快感你就喊”的真话,被“卫道者”群起而攻之,这看似不雅观的字眼,但却是真诚又真实的,而且切中要害。

我们都应捍卫生命的本能,节制自己的行为,爱护和尊重女性。女人不是生育机器,她们有独立的人格和尊严。多少人咒骂孕育了人类的“私处”,却不曾想一想,人都是从那里走出来,繁衍生息,感触感染阳光。她们是人类的母亲,没有女人的奉献,世界将不复存在。

我们需要的是拯救自我的灵与肉,不要变成理性的斗士、性欲的魔鬼,更不克不及自我标榜成小丑一样的怪物。那些打着“道德”的旗帜,背地里却阉割文明与本能,行苟且之事的“正派人物”才是真实的虚伪和无耻!


潘金莲悲剧的启示恰恰是她试图摆脱道德与文明的窒息,向抹杀人类生命本能与善良的恶势力进行最后的抗争与呐喊!时至今日,我们不再能戴着有色眼镜去批评她,我们真正应该批判的,是那些对她极尽摧残和折磨的禽兽般的男人,更应抨击那个罪恶荒淫的旧的社会制度。

纵观潘金莲的一生,可以说是屈辱的悲鸣曲,那污水一直在溅着,当我们读《金瓶梅》的时候,又有几小我私家透过这露骨的性描写,去考虑其深层的意义!?

潘金莲的悲剧,不单单是小我私家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社会的悲剧,她的悲剧,至今仍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