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于江

图：来自网络

2016年9月的某日，我在县城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坏消息，我村的林福将他邻居周怀瑞，用镐头活活劈死。

村里几十年来，虽因偷窃、强奸、打伤邻里等原因，也先后不下十人受过牢狱之苦，可从未出过这么血腥的命案。更令人们惊叹不已颠覆三观的是，凶手竟是村里的出了名的大老实人。

林福时年五十四岁，身材短粗，性格宽厚木讷，无妻更无子嗣。与比他更矮小更愚钝木讷的兄弟林寿一起过活。

不过林寿倒是有一个脑子不十分灵光，有轻微智障的老婆。虽不是聪明人，可简单的农活，生火做饭还是能够应付的。因而林福也就与兄弟一个锅里摸勺子。

此间，一些嘴欠的人，却枉言他们是兄弟俩共享一个婆娘，还言之凿凿称曾亲见他们同在一盘炕上睡觉。其用心实在是卑鄙下流至极。

有点傻的林寿老婆做了一件露脸的事，却是让自己的大伯心存敬意，那就是她给林家生了个聪明的儿子，让林福哥俩喜不自胜。

并取名林旺，寓意单门独户的林家，后继有人兴旺发达。虽学业不济，但身体强健，时年二十四岁，在县城打工。

心理单纯的人生活是简单快乐的，林福哥俩不抽烟不喝酒，别无它念，生吃俭用一门心思想攒下钱，为林旺这根林家独苗成家立业。

为此，林福也曾安排二弟在家管理，岭上的六七亩桃园和洼里的四五亩粮田，(我们村的土地是半岭半洼)自己出去打工挣钱。可拙笨的二弟把收入不菲的桃园管理得一塌糊涂，几乎没有收益。林福也就只好又回到了土地上来。

农闲时，他用脚蹬三轮车走街串巷收废品，空里也在村里或邻村帮人家干点农活，挣些零花钱。

干的活路无非是，帮人建建棚了，在棚里栽栽菜苗了，收摘棚里的菜蔬了，在麦田里帮人打打药了，收收玉米了等等。

其实，他哥俩给村里人干这些活，起先都是无偿的，一分钱也不要。他们觉得乡里乡亲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收钱就太不讲究了。

可用他的那些户主们，觉得如今已是商品时代了，给钱是理所当然的。还有一点是，他们哥俩的活又快又好，怕这样无偿使用人家，再有活找他们怕遭拒绝，再说也实在张不开口再去找他们帮工。所以都坚持给钱。

林福哥俩推辞不掉，只好在收费上大打折扣，比如：同样活路人家收一百，他最多收八十甚至六十。这无疑让村民大为感动。

可是对他们哥俩来说，也有两大好处：

一是他们有干不尽的活，没有没活干的时候。

二是这些用户大多将废旧不能用的大棚膜，当废品卖给他们，这样让收废品的林福获益不小。

在农村收废品的人都知道，收大棚的膜是最赚钱的。原因一是量大，每户每年都有几百斤的废膜要处理掉，二是废品中除金、银、铜、铁外废旧薄膜价位是上乘的。

还有一件让村民极为赞赏的事是：在村的南岭上，户户都有几亩甚至十几亩桃园。

收获桃时恰值雨季，上桃园的路是有大坡度的山道，往往此时路面被洪水，冲击的沟壑纵横车辆无法通行。

这条路的铺垫与修理，就成了在岭上也有桃园的林福哥俩的义务工作。大雨每每过后，哥俩起早贪黑早把路平整如坦，专等上去拉桃的车辆的到来。这无疑给广大村民带来了极大的利益，因此，有时，桃子还能比别村卖的价格要高一大截。

林福哥俩得到的回报是，当他们家卖桃子时，几乎是全村的人都来帮忙。往往感动的哥俩眼泪汪汪。

人善被人欺，马善让人骑。欺软怕硬，挑柿子专拣软的捏，是人的共性。

老实善良的林福哥俩，虽然得到了村民的敬仰和尊重，可他们因有一个恶邻，最后却导致了一家的悲残命运，不禁让人嗟叹不已。

林家祖宅在村子的最西南的一角，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翻修过一次，由原来的三间草房土屋，改造成了四间“单扒皮”的瓦房。“单扒皮”意思就是墙体里面是土坯，外面砌的是单砖。

因财力有限，又是在地势较高的上水头，房子盖得矮了些，门框上坎也就刚刚碰不到头而已。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又安排周怀瑞紧挨着林福家的房子建了四间房。因他有三个儿子，按村里规定一个儿子一处宅基地，他先后又建了两处，这样他家就有了十二间房。

当时村里有统一规划，坐北朝南的每处房子，东西长度为十四米，南北为十六米，房子宽度不限，因为你房子宽了院子就小了，这是你的自由。

对房子高度的硬性规定是，后盖房子必须随原来已有房子的高度，要求房檐必须是一致的。

农村人知道，如房子比别人家的矮一截是很严重的事情，这标志着这家人的卑微无能，在村里吃不开，是个下三滥的人家。在儿子搞对象时影响是极大的，当女方来相亲时，一看到这户人家房子比邻居低半截，心也就凉了半截，一般门也不入扭头便回。

别地方不知道，在我们这里原来这种情况基本是不存在的。到每一个村庄，映于眼帘的都是房子整齐划一的同一高度，当然宽度和屋内的装修程度就各有千秋了。

这种公序良俗一般人是心知肚明的，有钱有势的人家想改变一下居住条件，一般是花钱另置宅基地，单独盖高大亮堂的豪宅，而不是愚蠢的去挑战邻里。可后来上面规定村里不准再盖新房，就生出了些幺蛾子。

村里的周怀瑞(绰号周坏水)看起来精明，实则愚不可极的他，自恃豪强又欺林福一家老实厚道，软弱无能便冒天下之大不违韪，挑战了老实人的底线，最后死于非命还遗臭万年。

五十六岁的周怀瑞，早年闯过东北，钱没挣多少，可挣下了三个儿子。

其时，大儿子在镇民政上干事，二儿子是村文书，小三在村里瓜菜市场干经纪人。

他儿子小时，还会夹着尾巴做人，做人做事中规中距，与厚道的邻居相处还是融洽的，他也得到了勤劳的林福一家的无私帮助。连他也记不清林福哥俩，给他家无偿地干过多少活，吃过他们辛劳种植的多少菜蔬。

可心如蛇蝎的人都是这样，他们从不感怀别人的恩惠，从不珍惜故人的情谊，只顾及自己的感受和利益。

一年春节过后，怀瑞在镇上的大儿子，在家宴请镇上的同事，一个个子较高的人进屋时，不小些撞到了屋门上坎上，痛得抱头哀嚎。

在炕上喝酒时，另一个人要站起下炕小解，(我们这里那时请客坐席都在炕上)却忘记了低矮的顶棚，一下顶下一块石膏顶棚板来，正好落在桌子上，一桌的山珍海味尽其糟蹋。更重要的是弄得怀瑞爷们尴尬至极，颜面尽失。

事后，怀瑞大儿说：“爹，现在村里不准建新房了，都有无人机航拍定着位，咱也不敢造次，是不是咱把这旧房起高点，采光好不说也不会进门上炕的碰头顶。”

怀瑞说：“我也有此意，可是不是跟西邻那俩傻子商议一下，要起一块起才好”(他们对林福哥俩的蔑称)。

这时怀瑞的二儿子和小儿子几乎异口同声道：“商议个屁！咱起咱的，他爱起不起，还怕他不成”。

尽管他们在镇上甚至县上都有了房子，可对老家的祖屋还是重视的。

怀瑞毕竟上了岁数，他知先礼后兵的道理，还是找他西邻的哥俩通了气。

哥俩一听就傻了眼。原来，林旺正与邻村一个也在县里打工的女孩正谈恋爱，正一家人凑钱拿首付在县城买房，哪顾上出钱修家里的房子。

重要的是，不一定什么时候女孩的家长要来家看看，本身屋里有个傻女人就够受的，再见房子比人家矮半截，还不吹灯拔蜡完了完。

都五十多岁的林福哥俩眼泪汪汪的，就差没跪下求告着怀瑞，让他等两年，待林旺婚事确定后，他的房子愿起多高都成。

可铁石心肠的怀瑞却斩钉截铁地说：“我话到你们耳朵里，是看得起你们，至于别的与我无关！”

说干就干，有权有势的周怀瑞爷们备足料后，找来了建筑队，几个月的时间就将十二间房子加宽了两米，起高了一米。远远看去，林福家的四间房，既局促又难瞧。

到了林旺女朋友的父母来相看的那天，他们见此情景屋也未进，头也没回就打道回府了，其结果不言而喻。

老实善良的林福哥俩，心里自然难受得无法形容。只能恨怀瑞的虎狼心肠和自己的无能，耽误了孩子这来之不易的婚姻大事。

为此，林福还找了村里的支书。支书倒是说了实话，他言道“现在不是过去，现在是谁有钱谁大爷，谁有本事谁使，谁叫你没钱呢？忍了吧，没办法。这家人，我就是去说句话也等于放屁，甚至被骂回来都有可能。”

确实是这样，现在农村干部对农村有势力的人家，都是噤若寒蝉半点不敢得罪。

房子高了，院子就得垫高，院子高了，继瑞的门楼，南屋相应就得提高。一是与正房不相称，尤其南屋显得像个小鸡屋似的太寒酸，二是下雨院子里的水要向门楼和南屋里灌。

怀瑞爷们又马不停蹄地把门楼南屋各提高了一米。虽然不是新盖房，可这样一翻新，就显得房舍高大气派富丽堂皇，与西邻的房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然临街也用土垫高至平水石，这样就形成怀瑞的三处十二间房，五十多米长的胡同，高于林福家那边近一米的高度，他们那边就是一个大深坑，这样下大雨时肯定要倒灌于院子中，甚至房子里。

没法子，林福知道找村书记不好使，只好找了派出所，所长称这类事归司法所调解，便又找了司法所申请调解。司法所工作人员实地一看，觉得也是太出格了，这样的话，大暴雨西邻一家还不得“水漫金山”？

调解意见是,怀瑞出资百分之七十，林福出资百分之三十地下埋一管道，将水排走。

可怀瑞仗着儿子在镇上当官，不但不执行司法调解，还正天辱骂林福哥俩，有一次林寿实在忍无可忍，回了一句嘴，还被怀瑞在村里当文书的二儿子，狠狠地扇了两巴掌又猛踹了两脚。

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传统的团圆节，大多数在外的子女是要回到父母身边的。

皓月当空的中秋夜，全家把酒赏月，场面好不温馨甜蜜。

可贫穷又善良的林福一家，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从不饮酒的林福老人，却猛喝了几口侄子林旺，带回来孝敬他们兄弟的白酒，眼里闪着泪花，他哽咽着对侄子林旺说：“孩子，我们对不起你呀，由于我们的无能，你好歹交得女孩子，就这样散了，我心里难受啊。我们祖辈老实，可人家已骑在咱们头上屙屎了呀。”

林福又大口把酒喝干，伤感又绝望道“我没讨上老婆，好歹咱林家有了你这棵苗，我兄弟俩打算舍上命也让你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别断了我们林家的香火呀，看来是很难很难呀。”

早已泪眼滂沱的林旺，边擦拭着大爷浑浊的泪水，边带着哭腔说：“大爷，我老就想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到城里收废品也比在这里挣得多”早已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的林旺，已有了打算。

酒已过量心事重重的林福，醉眼朦胧的只能未置可否地点点头，算做了回答。好好的节日，就这样一家人过得伤感又悲愤。

由于喝了点酒的缘故，一夜的狂风大雨，林福一家竟没有发觉，待到天麻麻亮时，林福才发现睡觉的炕前已成了一片海洋。

他慌忙招呼起家人来到了院子，他发现院子里的积水已来到大腿，简陋的街门楼已被冲垮，从南岭下来的山洪还在不断涌来。

没办法，全家手拿镐锨，拼命往东挖着怀瑞家垫起的土堆以便泄洪。

这时，在家听到动静的怀瑞，和他的三个儿子先后开开街门奔了出来。

已死到临头的怀瑞边骂边猛踹了一脚，在拼命挖水沟的林寿一脚，林寿一个嘴啃泥爬在了地上。

林旺看到爹被打，猛地飞轮起铁锨向怀瑞拍去，怀瑞本能一闪，滑倒在地。

这时，他三个儿子飞奔过来，把已将铁锨甩出了手的林旺摁倒在地群殴起来。

这时怀瑞已抄起林旺甩出去的铁锨，边跑边招呼儿子，“闪开，我要砍死他”。可人慌无智的他脚下一滑却爬在了地上。

看到怀瑞先打了自己的弟弟，又要砍死自己的侄子，一生踩死个蚂蚁都不忍心的林福，那一刻再也忍无可忍，他飞奔过去，奋力举起镐头，向怀瑞的头颅开去。

真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怀瑞的三个儿子，见自己的老子被林福打死后，又发疯似的追打着自己，竟吓得跑回家中关上了大门。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屡屡欺负老实人的后果是严重的，有时不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起命案出了以后，此间舆论一片哗然，村民们纷纷具结签字画押，请命于法官，期盼网开一面。

可终归是人命一条，法院最后判处林福sixing，缓期两年执行。

这个真实的案例，留给我们多少思考的空间啊。

依法治国治村无疑是没错的，可道德伦理层面的建设又是多么迫切啊，

勿庸讳言，在广大的农村仅靠法律是不够的。

像这个案例，如从物权法去解释的话，加高自己房屋的高度应无大错，相应加高了自己门前的高度也无可厚非。可在真实的这类例子中，是不让人生存下去的行为，酿成血案也是偶然中的必然。

一句话，在农村遵纪守法的同时，遵循公序良俗还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