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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了6000张CD的村上春树,他说音乐比小说更精彩

别再提什么诺贝尔了

如果有一个音乐贡献奖

讲真,应该颁给村上春树

今天是谷雨。物哀时节,最容易想起村上春树。他的最新两卷本长篇小说《骑士团长杀人事件》,上卷命名为“念头显露篇”,下卷命名为“隐喻改变篇”。正如我们之前说过村上春树书中的古典乐(点我看往期文章),今天这是下篇,来细数他与爵士乐的二三事。

写作时,我会在脑海里自动将文章转化为声音,用这声音架构出节奏。以爵士乐的方式即兴演奏一个主题乐段,便能自然地产生下一个主题乐段。

村上与爵士乐的缘分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15岁时,他得到的生日礼物,是一张亚特·布雷基(Art Blakey)的演出门票。他这样形容当时触电般的感受:“我忽然被所谓爵士乐的这种音乐所魅惑,从此以后,我人生的大半都伴随着这种音乐一起度过”。

到了大学时期,他蓄起长发、逃课、混酒吧,颇像个不务正业的青年。那是日本的60年代,村上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年轻气盛,迷茫而骚动,美国文学和爵士乐是他们的人生出口。仅剩的坚持,就是把省下来的饭钱都用来买唱片。

也是因为这份爱好,村上遇到了同样喜欢爵士乐的姑娘高桥阳子。他们一拍即合,婚后任性地开了一间爵士咖啡馆,叫做 Peter Cat。Peter是村上养的猫,店里的一切是他们想要的样子,周末邀请爵士乐手来表演。这是现在多少年轻人的理想生活啊。

Peter Cat 咖啡厅旧照

没错,这就是这个品味超好的作家,在职业写作之前的生活。咖啡厅口碑不错,老板的生活也有空闲。故事说到这里,不应该是这个收藏丰富的老板转型成为了有名的音乐家吗?但是突然有一天,村上在看棒球赛的时候,灵光一闪,对写作充满信心。

“我清楚记得那一天,那天下午我在看一场棒球赛,我坐在外场区喝啤酒。我喜欢的球队是 Yakult 燕子队,当时是跟广岛鲤鱼队对阵。燕子队的第一击球手是戴夫·希尔顿,一个美国人……不管怎么说吧,他以一个二垒打将第一个投给他的球击到了左场。就在这时那个念头一下子击中了我:我能写出篇小说来。”

29岁,村上总算开始使用上帝给他的写作天赋卡了。

1979年,村上凭借处女作《且听风吟》就一举成名,获得了 “ 第23届群像新人奖 ”。他的小说不像以往日本小说家的风格,更多欧美的元素和气质,比如反复出现的古典乐和爵士乐。这两者之于他犹如手心手背,而一些经典的摇滚乐出现的频率也很高。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就是以爵士为重要背景的小说,男主人公经营着爵士酒吧。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村上一直认为纳特·金·科尔(Nat King Cole)有一首歌叫《国境以南》(South of the Border),还为此写了小说。但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我记得我把《国境之南》(South of the Border)也当成是他的歌在听,以那记忆我写了《国境之南、太阳之西》的小说,然而后来人家指出 Nat King Cole 并没有唱《国境之南》这首歌,(至少没录成唱片)。我想“怎么会?”一查演出名录,才惊讶地发现他真的没唱。他虽然出了好几张拉丁专辑,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唯独遗漏了《国境之南》。

这么说来,我是根据现实上不存在的东西,写出了一本书。不过——并不是我在为自己辩解——以结果来说,我觉得反而是这样比较好也不一定。因为所谓小说这种事,终究是把不存在的世界的空气,当作存在那里般吸入的作业啊。

……其中我觉得最出色的,是 <Sometimes I’m Happy> 中 Stuff Smith 的演奏,过去录过的爵士小提琴中,这是最具说服力的之一。认为“爵士小提琴算什么”的人务必请听听看。Smith 那亮力饱满的小提琴音,在 Nat King Cole 咬字非常清晰而用心仔细唱出歌词的每一个字句背后,不粘不离,然而润泽而深远,唱出了人们心中的震颤。每次一听到这首曲子,我就不禁有一种感觉―――好像又想再谈一次恋爱似的。

Nat King Cole(1917~1965),生于阿拉巴马州。39年和Oscar Moore等组成King Cole Trio,成为以钢琴、吉他、贝斯,三者对等演奏的现代化钢琴三重奏的原型。后来成为热门流行歌手,以他甜美低沉而性感的嗓音风靡一世。但这段时期的他也以爵士歌手表现杰出,同时受到Earl Hines的影响,也是一位堪称调子俐落轻快充满摇摆感觉的一流钢琴演奏家。

(选自《爵士乐群英谱》 Nat King Cole篇 )

没有学过写作的咖啡店老板,说他写作的技巧和个性都来自于音乐:“ 我从欣赏音乐——尤其是爵士乐——中体会到了节奏的重要性。你要注意旋律——在文学层面上讲就是要选择最适合你作品节奏的词句。只要你的词句与节奏结合起来时能做到通顺自然、优美动听,你就成功了一大半 ”。

的确,村上春树的文学是爵士的语言。如果将文学作品比作音乐作品的话,川端康成等日本前一代的文学大师的作品是交响诗,村上的文学气质用爵士乐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了。“每一行都没多费笔墨,但每一行都有微妙的意趣。” 这是他获得新人奖时的评语。

村上的书房,满墙都是唱片

村上春树收藏有6000张CD,由于实在太在行,他被许多人称为 “ 最佳推荐爵士乐的畅销作家 ”。上文提到的《爵士乐群英谱》这本书,是他的爵士乐评论随笔集,分别对应画家和田诚的26幅爵士音乐家画像。

虽然欣赏和评论音乐没有固定套路,但文笔决定了你的感受是否会被人家认可。不可否认,村上春树的文字杀伤力太强,听他说关于爵士乐的小故事,仿佛切身体会到或失落,或亢奋,或者在酒吧无所事事的孤寂空洞感。

我生平第一次接触到所谓Modern Jazz,是在1963年Art Blakey & Jazz Messagers乐团的音乐会上。……我还是个初中生,连爵士乐到底是什么样的音乐都还搞不清楚。……不过,那里头已经有什么刺透了我的心。

我想当时我最被强烈吸引的,是那调子(tone)。六位热情有劲的音乐家所营造出来的调子,是多么的强劲有份量、具挑拨性、又神秘,而且……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把那音乐以色彩来感觉。当然在舞台上的音乐家全体都是黑人,因此或许也有视觉上的原因吧。但却不止这样。我从他们的tone本身所感觉到的正是黑色。而且不是黑漆漆的黑,是混了一点巧克力色的深黑……。我怀着身不由己地被染成那黑色的心情,茫然地回家去。

Art Blakey(1919~1990),生于匹兹堡。40年代活跃于Billy Eckstine乐团,后来和Charlie Parker等共同演出,磨练了技巧。54年2月拥有Horace Silver等乐手,而以自己名义的五重奏,在纽约Birdland现场演奏厅演出,翌年组成 Jazz Messengers乐团,虽然成员几经更替,但依然继续活动到他死为止。身为一名兼具豪放与细致的鼓手和乐团领导者,他为音乐世界造就了许多有才华的年轻乐手。

(选自《爵士乐群英谱 》Art Blakey篇 )

每次听到蒙克超凡脱俗——如同以奇妙的角度削凿坚冰——的钢琴声,我都心想这才是爵士乐……浓浓的黑咖啡、堆满烟头的烟灰缸、jbl大型组合音箱、刚读开头的小说(例如福克纳)、秋天最初的毛衣、都市一角冷冰冰的孤独——如此情景在我心中总是同蒙克结合在一起。这张唱片翻来覆去听了很久,百听不厌。所有的声音和乐句都浸满了永不枯竭的营养,我拼命吸取那些营养,直至其充满每一个细胞。

Thelonious Monk (1920~1982),生于北卡羅莱纳州。1940年在哈林区的 Minton’s Playhouse 俱乐部当驻店钢琴师,崭露头角。1947年第一次领导乐团录唱片。他不仅是<Round Midnight> <Blue Monk> <Ruby,My Dear> <Epistrophy>等许多杰出曲子的作曲家,同时并以这些不调和音的和弦和像要跌倒般的时间感觉演奏,创造出独特而孤高的音乐世界。

(选自《爵士乐群英谱 》Thelonious Monk篇 )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在新宿歌舞伎町的一家不怎么起眼的餐厅打通宵夜工。从晚上十点到早上五点在恶劣空气中工作,和没赶上最后一班电车的醉客一起搭头一班电车,回三鹰的住处。从秋末开始到第二年初春,就在那里打工。所以每当我一想起那工作时,脑海中浮现的风景总是冬天。那年冬天既寒冷又孤独,简直没有什么快乐的事。

在那家店的附近有一家叫做“Pithecanthropus Erectus”的爵士小酒吧。“直立猿人”,当然是根据 Charles Mingus 的唱片名取的。除了爵士乐迷之外,相信一般人是不会记得这么长一串名字的。这家店营业到相当晚,因此我有空时就会去那里一面听爵士一面喝咖啡。一九七零年前后的新宿街头有一股独特的活力,在暴乱而猥雑中,仍有一种辛辣向前的勇猛劲道。自己周围仿佛经常飘散着有什么特别的事正在进行中的兴奋空气。

……第一次听《直立猿人》的LP是在高中的时候。老实说我还无法完全了解那内容,也没有感觉多刺激。尤其对<Foggy Day>那执拗而吵闹的幽默感觉,实在跟不上。那时候我想,为什么这么端正的曲子,非要搞得这么扭曲不可呢?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张唱片不知不觉地咬进我心里去。以前听起来只觉得肮脏的声音,和胡乱的乐句,逐渐变成“在这里不可或缺的东西”了。

Charles Mingus(1922~1979),生于亚歷桑那州。40年以贝斯手正是展开职业活动。52年和Mack Roach设立 Debutt唱片公司,接着又和泰迪察爾斯组织 Jazz Composers’ Workshop,以作曲家、编曲家埋头于自己的音乐,从此产生了名作《直立猿人》。往后并对种族歧视等社会不公现象感到盛怒,陆续发表了许多拥有强烈主张的作品。

(选自《爵士乐群英谱 》 Charles Mingus篇)

所以,爵士乐没有特定的评判标准,哪怕是村上也有不理解的时候。爵士乐到底是什么?每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村上都会讲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黑人军人经常去他的咖啡馆,点一杯啤酒或者威士忌,然后跟村上说,“请为我点张比莉·霍莉黛,哪一张都行,只要是比莉·霍莉黛。”这位美国军人经常一边听比莉·霍莉黛,一边掉泪。当音乐播完,他就悄悄起身,付了账,消失在门外。

有时他也会带着自己的日本女友一起来,他们一起喝酒,听比莉·霍莉黛。有段时间他隔了很久都没来,就在人们都快忘记他的时候,一个微凉的雨夜,他的日本女友突然出现了。她告诉村上,男友已经回国。每次怀乡的愁绪以上了心头,分外思念家乡的亲友时,他就会来这家咖啡厅听比莉·霍莉黛。

她说,他真的非常喜欢这间咖啡厅,最近他写信给我:为我去趟这间店,听比莉·霍莉黛。当音乐停歇,她一口饮尽威士忌,穿上雨衣,“仿佛为了回到这个现实世界做了特别的准备”,转身离去。

村上最后说:“即使是现在,每当我听到比莉·霍莉黛的歌声,我总会回想起那位安静的黑人士兵。背井离乡,独自坐在吧台低声的啜泣。而这位离她遥远的异乡女子,来到他常来的酒吧,为他点首比莉·霍莉黛的歌曲。在此时,一位多余的年轻人,空有平和无畏的内心,却不能适时找到贴切的文字来感动另一个人……那个茫然无助的年轻人,就是我。”

Billy Holiday(1915~1959) ,生于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10岁时被强暴,十几岁就当过妓女等,少女世代尝尽心酸经历。1930年在纽约试唱合格,终于当上歌手。1938年开始真正以自己的名字出唱片。39年所录的《Strange Fruit》获得实质的评价,宛如乐器奏者即兴般特征的唱法,虽然带给后来的摩登爵士演唱很大的影响,但因为沉溺于毒品,而缩短了歌手的生命。

就像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里提到的,“ 在这个世界上,不单调的东西让人很快厌倦,不让人厌倦的大多是单调的东西。”

生活中,或许很多人会认为“ 爵士或古典乐”是单调的,反复听那些曲子的人是多么老派和无聊。其实,就是这种某些层面上略显“单调”的音乐,每支曲子背后,都有个大千世界。


所谓的爵士,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人生的价值基准。在广漠的时光之流中,人的一生将如何地闪耀与燃尽呢?也许我们能在爵士的世界中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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