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写作肯定是痛苦的，但是我觉得大部分人都会靠底气去平衡它。海明威最后把猎枪的枪管放到自己嘴里的时候，我觉得他是对丧失写作能力的绝望和恐惧，对自己的一种彻底的自我否定。

作家刘恒

2016年12月22日，著名作家、编剧刘恒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以《文学、影视与生命——有限的资源》为题进行演讲。刘恒围绕中心词“有限”，分享了他的生命体验，告诫大学生珍惜资源，而人生最宝贵的资源就是自己的生命。

以下为腾讯文化整理的讲座实录，有删减。

生命有限，你不能让自己成为粪便

生命是有限的，对个人来说极其有限，80年、90年算长寿的，仍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生命带着欲望来了，欲望促使你进行竞争，竞争有可能给你带来伤害，但这个时候你不能自我了断，不能自我淘汰，你这个食物没有充分被社会消化的时候，不能直接地让自己变成粪便。我前几年经常在火葬场送朋友，那时焚化炉很落后，大烟囱冒着黑烟。我曾经开过玩笑说这是社会的一个“肛门”，人就像社会所消化的食物一样，最后变成残渣，像粪便一样被排出去。

当人出生后，你的资源就是你自己的生命本身，你这个资源融入整个社会的资源，有可能被他人所用，被后代所用，只要你有创造力的话，你总归会在社会上留下你的痕迹。而你这个资源也需要从社会里吸收各种各样的资源来丰富自己，使自己发育成长。

你要看到自己这个资源的宝贵价值，因为生命是有限的，所以你一定要爱自己这个资源。

时间有限，人生是一个建筑

时间是有限的。当我说时间是有限的时候，实际上我说的是人生的战略问题。我的寿命如果是70年、80年，我该用我的资源干什么事情？人生是一个建筑，建筑会有结构，我要琢磨如何充分利用80年的时间搭建人生的建筑。这个建筑不是靠空想的，要靠一砖一瓦堆积起来的，一砖一瓦是什么？就是时间，分分秒秒，每一个小时、每一天、每一个星期、每一个月、每一年。你要爱一分每一秒，珍惜时间。

我常惋惜自己浪费了很多时间。有了网络之后，我打开手机，看新闻都上瘾。我有时候开玩笑说现在是网络的“奴隶制”时代，那些捷足先登的人，通过某一个平台，通过某一个成熟的网络或者不成熟的网络，控制这些信息。而那些享受这些信息的奴隶们，不是用锁链绑起来的，而是被一个吸管给按在这里。无数的吸管伸到青年人身上，吸人血，吸他的生命，吸他的时间，吸他的智力，吸他的体力，关键人家是要吸他的钱包。

每个人装一个注射器，注射人家的世界观，注射他希望你生成的消费习惯，塑造你的购买方式，最终把你这个人汇入到一个渠道里去，流到他的水库里去。这不就是典型的奴隶制，人像蚂蚁一样在里面生存。

希望大家能把时间消耗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能把它纳入到自己的生命结构中去，让它给自己的建筑添砖添瓦，不要被别人消耗掉，而且尤其不要被一些没有意思的东西消耗掉。

青春有限，不要纠缠

青春是有限的。青春是各种欲望的懵懂期，这个时候可能苦闷、孤独、失恋，想入非非，以及欲望的压抑，都会勾引你去消耗生命资源。大家不要过多纠缠，最好像弗洛伊德所说，将所有的心理压抑都转换别的动力，找到另外一个出口：或积累知识，或积累智慧，或在博取功名的路上给你提供强大的动力。千万不能与青春本身过多地纠缠和消耗，陷在里面出不来。

有很多孩子是陷在里面出不来的，这也是生命的正常状态，但是那会非常不幸。所以当我们知道青春是有限的时候，我再奉献一个爱字，爱积极生活，爱团体。当你处在青春懵懂期，你特别孤独的时候，尤其要爱你周围的团体，你以后所有的社会经验，你闯荡社会的能力，都跟你现在在团体里保持平衡的能力有极大关系。你现在在团队里各种各样的经历，你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会为你今后的人生提供非常宝贵的资源。

身边的几个哥们、姐们有可能是你未来创业的伙伴，一块冲锋陷阵的人，甚至有可能是你的爱人、妻子、丈夫。这时候与团体有效地、有爱地相处，极其重要。不要纠缠自己心里小的苦闷，小的压抑。你长得不好看，怕什么。你脸黑点，怕什么，你比我还白呢。脸不好看，我脚好看，有人专门喜欢脚，怕什么。你总会得到生活所赐予你的那份，而且你要始终认为你生命像钻石一样，你手里面拿着这么大的一颗钻石，你还找什么别的宝贝，你自己爱自己好了，而且你的光芒一定会散发出来。

完美有限，挫折感将伴随一生

完美是有限的，你一旦进入社会或者对社会有清醒的认识之后，会发现局限性无所不在，你越追求完美，越发现难以达到完美。挫折几乎会伴随你一生，最后有的挫折是你靠理性去防备抵抗都是难以奏效的。大量的挫折感会给你造成非常大的伤害，为什么现在抑郁症那么多，那么多人需要进行心理辅导，实际上是人的身心对挫折的承受力很有限。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我觉得必须得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一个平衡。

有强迫症的人被人摸完手，不停的洗手，他追求完美，追求绝对的干净，怎么可能？这个世界就是不完美的，到处是细菌。上了街之后，你发现到处是不讲道理的人，骑着电动车乱窜，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别人的命，完全视规则为无物。但是世界就是这样，不管你如何追求完美，它就是这个样子，它不会因为你的追求，你的理想主义，它就换了一个样子。

所以在完美是有限的情况下，我再赠送一个爱字，你要爱你的理性，这时候务必靠理性去平衡理想和现实的复杂关系。

能力有限，才华随时可能被消磨掉

能力是有限的，显而易见。任何人的能力总会有短板，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我刚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的时候非常不自信，但是后来有那么一段时间，可能因为心理和生理的条件都达到了某种高潮的状态，写作非常愉快，觉得好像长了翅膀一样，想飞到哪，就飞到哪，恨不得赞美自己是天才。但实际上过了那个槛之后，写作的痛苦马上就砸过来了，你会迅速地自我否定，你会迅速地发现你想捕捉到创作对象太难了。而且你觉得我已经掌握这种能力了，这个能力怎么若即若离呢。

人在跟文字搏斗的时候，他的能力随时可能丧失，他的战斗力、他的效率、他的才华随时可能被消磨掉。

很多作家有的早一些，有的晚一些，他的才华有的是迅速下去，有的是一点点消耗下去。像托尔斯泰一样写到晚年的很少很少，比如说沈从文，大家看他在湘西的状态，那真是才华横溢，那个文字在他手里就像面团一样，怎么捏怎么有，可是他40多岁到大学去当教授，他写的文字就像换了一个人，文字干瘪之极，你会觉得这是同一个人吗？是同一个人，但是他的才华被消磨了。

成功有限，别拿自己当曹雪芹

成功是有限的。我在编辑部做编辑的时候，经常收到50多岁、60多岁人的稿子，写了一辈子，认为自己写的很好，就是没有遇到伯乐，只要有了伯乐，他恨不得就是当代的曹雪芹。那时候没电脑，只能拿圆珠笔、钢笔在稿纸上写，他寄给这个刊物时抄一份，寄给那个刊物再抄一份。非常辛苦、非常惨。弄得妻离子散，老婆要跟他离婚，说他连家庭生活都不顾了，孩子也骂他走火入门了，神经病。他就是热爱这个事业，要为这个事业献出生命。但他就是写得不好，怎么办？根本不可能成功。有经验的编辑看到他第一个句子就发现他有问题了，连语言基本的感觉都没有，怎么会想着自己是曹雪芹呢？像这种人的成功只在梦里。

当我说成功是有限的时候，你们所有追求成功的孩子，都要做好失败的准备，都要做好不停的失败的准备，甚至有时候失败会成为一种常态。

我开的药方是正视自身的弱点，能改就改，不能改就正视它。我想到周作人的一句话，他说人有平庸的权利，人有保留自己缺点的权利，如果我改不掉它的话。这是热爱自己生命的另一种方式，就好像如果我是残疾的，我也要热爱我。我缺了一条腿，我就热爱我的残肢。我脸上有一个痦子，我也要把这个缺点包容起来，我是爱它的。

写作带来的快感是有限的

写作带来的快感是有限的，它带来的痛苦是非常折磨人的。我在《苍河白日梦》的时候特别难过，不知道为什么，一方面找不到合适的语调，另一方面我陷到里面跟人物纠缠不清。我写得艰难的时候，当着我爱人的面嚎啕大哭，我爱人说你别写了，再写你要疯掉了。我当时也觉得我可能要出问题，完全陷进去了，很难受。最后为了逃避，写电影剧本去了，这是开玩笑的，但可能在潜意识里有躲避那个痛苦的愿望在起作用。

写作肯定是痛苦的，但是我觉得大部分人都会靠底气去平衡它。海明威最后把猎枪的枪管放到自己嘴里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我觉得他是对丧失写作能力的绝望和恐惧，对自己的一种彻底的自我否定。川端康成也是一样，他最后是把煤气管放到自己的嘴里，把煤气开关打开，那还是在他得到诺贝尔奖之后，在文学上取得了至高无上的成就，他本应该充满自信，但是不行，他还是否定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