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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范】美文欣赏《心有一姥》

雪天,人的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这篇文章终将随雪消融,化于无形,而那位老人,我会避开阴雨,深埋进心底。

夕日欲颓,正是鸟雀归巢的时候,天空被冷风吹皱,晚霞打乱了云烟。你扶着拐杖,站在积了层薄雪的草垛旁迟迟不肯离去。

“妈,回去吧!”母亲又一次催促道。你终于转过了身子,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久违的相聚到离别时还未散尽你脸上的红晕。枯黄的天幕上几抹霞光在寒风中渐渐模糊变淡,然而我们都未曾留意。

戴着那顶母亲给你织的褐色小瓜帽,你缓缓地挪起脚跟,帽檐上还插着那朵我摘的白色小花,远远看见你蓬鼓鼓的绿布袄衣上方,一个白点在风中瑟瑟抖动。蹒跚地走着,前方,是昏暗的小路,是漆黑的老屋,是余温尚存的桌椅,留给你的,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你颤巍巍地走在积雪未消的小路,走进黑洞洞的那扇门。谁能想到你会被黑夜吞没,被打进枯月上望乡的孤台。冷风呜咽,依稀有你缓缓踱去的细碎步声,长久的凝睇里,姥姥,你在蹒跚着走向来生吗?

幼时的我并不招人喜欢,一年级春天,某个大风的午后,不知何故,竟在奶奶家有样学样地用旧报纸糊起了风筝,铅笔刀没有削断高粱杆,却打开了我右手食指的皮肉。血流得很急,我紧张地叫唤着,“啪嗒啪嗒”滴在风筝尾翼上的鲜血让经历过几场丧事的我很快联想到了死亡,慌乱之际,听到了奶奶的训斥——于是我独自跑去了一公里外的乡村诊所,破棉布堵不住切口,鼻涕、眼泪、血洒了一路。现在虽不以为意,但食指那道虫状疤痕作为奶奶敌视母亲的信号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我笼罩在被人嫌恶的不安里。

上了年纪的姥姥同样不会招人喜欢,体弱多病给人带来的恐惧往往源自那不菲的医药费而非疾病本身,亲朋渐行渐远,舅舅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庭院荒芜,遍结蛛网,潮湿的草秸没能渲染出天色向晚人家烟的意境,足以呛哭孝子心的浓白里,姥姥的灶台黑掉了,吃水的缸底也有了陈旧的绿色。

矮脚板凳上,姥姥独自拨弄着收音机,堂屋的木门半朽,却很坚实地抵住她的上身,姥姥下巴微微扬起,不知在注视什么,削瘦的脸颊透着灰黄的土色。不多时,喇叭里凄惨哀怨的唱腔呼天抢般地展开,扬琴喧嚣,大鼓嘈嘈,歌者不知所以,闻者心有戚戚。可能是阳光太刺眼,我一直跑到身后她都没有察觉——相聚的周末总是悄然而至,母亲打扫摆弄,我就坐在姥姥身边,听她讲完上回的故事,看她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掏出糖果。我曾以为世界不是戏曲里的悲苦故事,美好的东西不会戛然而止,直到有天突然发现,姥姥真的成为戏里的人物。母亲请来的医生在姥姥手背留下一个个令人屏息的针孔,难以想象的事,正是这双手,编织了我童年所有美丽的秋衣,做出了孩时最暖和的棉鞋。

还记得一番辗转后你被母亲接回了家,我欢天喜地跑去跟你铺床的情景。那个稚嫩的我是如此喜欢你身上药水的味道,喜欢看你拿出假牙后干瘪的嘴,喜欢听你唠叨东村娃娃鸡羊媳妇西村荷花真美。暖暖的午后,当你蹒跚走回房间,谁会看到你落寞地步履,看到你颤动着走向黄昏的悲凉。

父亲母亲那时正年轻,动辄吵得面红耳赤,两年里“叮叮嚓嚓”崩碎的盘子并没有透露任何岁岁如意的讯息,只浅浅印上你指尖粗糙的纹络。你卯足了劲儿去劝解,可苍老沙哑的声音每每湮灭在父母洪壮的吵骂里。你无力地转回身子,拉过被吓坏的我默默走回房间。祖孙两人相互依偎,你轻轻拂拭着我的眼泪,我紧紧抱住你的身子,最后蜷缩在你的怀里沉沉睡去——也许在梦里我会看到你轻盈的脚步吧。

但你又躺到了病床上,被拉回那个“儿孙满堂的家”。当你离开病榻时我才发现那双小脚真的已撑不住一身重负,你走得更艰难了。

如果生活真的是一条冰封的河流,那么在河底哼唱的我们,只尽情汲取软泥的温热就好,可为什么,偏偏让粗布单衣的姥姥拄杖冰面?我不忍再看天边未落的红霞,不忍再看那被岁月剥蚀的木杖,不忍再向凝睇的记忆里,掘取那蹒跚的步履。

姥姥,你见到来生了吗......

编辑:新桃zjt

审核:涿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