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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平:再穷的人也要有保底的尊严!

来源:社会学了没

穷人被强制接受羞辱的社会

我一个做企业的朋友,有次去南方某个城市出差,当地的老板请他到洗脚城洗脚,令他目瞪口呆的是,服务的盲妹竟然用舌头舔脚。“张老板把另一只脚抬起,在哪个小姑娘的脸上随意的蹭来蹭去!一看就知道小姑娘很不舒服,但还是用力的吮吸着他的脚趾。把脚趾全部舔完以后,从胸前掏出一个水袋喝了几口,然后用牙齿轻轻地在脚后跟上轻咬按摩”。

这样的羞辱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但更让人深思的是背后冷酷的逻辑:没有这样的服务形式,这些双目失明的女孩就可能连生活都维持不了。

学者徐贲曾经推荐过马格利特的代表作(Avishai Margalit)《体面社会》(The Decent Society)一书时,用了这样一个说法,“体面社会与不羞辱”。马格利特把“羞辱”定义为“任何一种行为或条件,它使一个人有恰当的理由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然而,马格利特忘记说明了,一个羞辱的社会,实际上也是一个强制使被羞辱者接受羞辱,并对不接受羞辱者有能力进行惩罚的社会。

南方这个洗脚城的例子,也许是极端的、变态的。但在现实生活中,有些羞辱,并不那么极端,而是无意识的、弥散性的,这些羞辱就散布在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这种日常性羞辱已经演变成为一种社会仪式。

势利是一种时代病症

早些年上海公安发布过一则漫画式的公告《露宿街头勿同情》。两个时髦青年开车经过城郊,看到路边的无家可归者,女的说,“外地人蛮可怜!”。男的说,“你不能同情他们,他们露宿街头,影响我们城市的文明形象。”

漫画下面的提示是:在车站码头、高架桥下或偏僻路段,露宿着一些拖儿带女的外地来沪人员。他们衣衫褴褛、脏乱不堪、好逸恶劳,靠拾荒、乞讨混日子,严重影响了大城市的文明形象和城市社会治安。

公告最后提醒市民,对此类人千万莫同情,不要给予施舍。

在这里,公权力的嫌贫爱富表露得淋漓尽致,这就是我说的日常性羞辱。

日常性的羞辱往往与嫌贫爱富、势利、歧视等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往往与社会不公平联系在一起。最值得引起人们警觉的是,嫌贫爱富、势利、歧视等这样的一些字眼儿,又不时与公权力相联系。

某种程度上,势利正在成为我们社会的一种病症,但更可怕的是,这种势利在很多时候并不仅仅是一种市井文化。

我的意思是,作为普通市民,你当然可以选择自己的价值观,你可以远离底层人,你也可以势利,可以嫌贫爱富,可以看不起农村人,可以疏远穷亲戚,这都没有问题,但是,公权力和公共机构,在做出任何选择之前,一定要警惕。

为什么?因为政府所要提供的是公共服务,而这种公共服务是以每个公民都是平等的主体为基础的。对强者和富人的特殊照顾甚至提供特权,同时必然意味着对其他人的歧视与羞辱。

大学为企业造势,政府为企业护航,官员见到富人笑脸相迎,甚至不惜改变基本的社会规则——有个县级城市,政府明文规定,对投资超过多少的企业家交通违规从轻处罚。媒体也对社会中的富人充满溢美之词等等,但在另外一面,则是对一般民众以及弱势者的冷漠甚至不屑。

穷人要有保底的尊严

在一个贫富分化已经是一个既成的事实,当穷人与富人的分野已经是一种无法否认的存在的时候,穷人的尊严问题就不可避免地提出来了。

穷人的尊严首先是一个现实的而不是一个理论性的问题。穷人也应当有尊严,社会应当维护穷人的尊严,在道理上,这似乎都是毋庸置疑的道理。

但现在真正的问题是,这些毋庸置疑的道理,在现实中却在不断遭遇问题。这就是穷人尊严问题的现实性。

一位自称也是出身穷人的博客作者写了这样一段话:“我穷,但我也是有尊严的!”这种曾经的自励,现在已经褪色成了一种自慰,一种自嘲,甚至是一种自欺、自悲。

在市场经济飞速发展,人们生活观念不断飞跃的现代社会,“生活不相信眼泪”已全然不是台词,“穷人的尊严”已经大面积贬值,甚至根本没有价值。一个在社会贫困底层心力交瘁挣扎不休的穷人,倘若站出来要高呼“尊严”,是断断不能赢得半点敬重的。

要得到些许怜悯还需躬着背做出一付乞讨相,否则只能引得旁人一片嗤笑冷眼,或是一付逗猴般的神情唾骂一声:“神经病!”这段话可以说概括出了穷人尊严问题在现实中的真实遭遇。

穷人尊严的脆弱,无疑来自社会为其留下的能够维护尊严的空间的狭小,甚至是有意无意的羞辱。

评论家何三畏先生提出一个观点,穷人需要一个保底的尊严。他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有感于来自社会的这种羞辱。最典型的例子,商场里许多老人,仅仅为了买几个便宜的鸡蛋就挤得一塌糊涂,尊严尽失。

从根本上改变对穷人的看法,

羞辱存在与否,从根本上取决于一个社会对穷人的看法。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对穷人的看法,至少无意识的羞辱是无法避免的。

就此而言,获得2006年诺贝尔和平奖的孟加拉的穆罕穆德.尤努斯给我们提供了思考的机会。

尤努斯是因小额信贷而获奖的,但它的真正的成功,是对穷人的尊严已经这种尊严的力量的发现。尤努斯认为,贫困是由社会制度造成的,只要给穷人机会,他们就可以致富。

他甚至认为,任何人都具备企业家精神,甚至是一个乞丐,他也具有企业家的潜力。但问题是,他们往往得不到制度性的支持。许多金融机构是为有钱人服务的,他们不会把钱借给那些没有担保、不具备任何还款能力的穷人。这就造成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来越富。





尤努斯所致力的小额贷款,本质上是一种对穷人的制度性支持。而这种制度性支持又是与穷人的尊严联系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