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反对1787年宪法的人认为，联邦政府的权力对各州政府构成了威胁。在他们看来，根据新宪法，州的地位可能很难保得住，州的主权很容易被侵犯。但麦迪逊认为，各州政府和联邦政府比起来，前者更占优势，更占上风，没必要担心联邦会威胁到州的权力。

美国白宫

1.联邦更依赖于州政府，而非相反

首先，从联邦和各州相互依赖的角度来说，联邦对各州的依赖更大，而不是反过来。可以说，没有州的话，联邦是无法存在的，但是没有联邦，州的存在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麦迪逊指出，州政府是联邦政府的组成部分，对后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没有这些部分，整体就不存在，所以，联邦政府的运作在很大程度上必须依赖于各州政府，而州政府的运作是不需要依赖于联邦政府的。

譬如，如果没有州立法机关的插手，联邦总统根本就选不出来，因为必须得由各州的立法机关来决定选举人团，否则，联邦总统无法产生。再比如，参议院完全就是各州议会选举产生的，如果州议会不选举两名参议员，就没有参议院。当然，今天，参议院的选举方式已经被改变了，1913年的第十七修正案把参议院的选举改成了直接选举，不像原先的时候，1787年宪法上规定的是，每个州的议会选举两名参议员。

第44任美国总统奥巴马

即使是众议院的选举，也会受到州议会的影响，虽然众议员是由人民选举的，但是，他们要想当上联邦众议院的一员，一定也会受到州议会的影响。所以，可以看得出来，联邦政府这三个机构的产生都得指望州政府，而反过来，州政府各个部门的产生完全不受联邦的直接影响。州长的产生跟联邦一点关系都没有，州议会的选举也不受联邦政府的影响。所以说，联邦的存在要依赖于州，而州则不需要依赖于联邦。从这个角度来讲，当然州占有更大的优势。

2.州政府雇员远远多于联邦政府雇员

其次，从政府雇员的角度来讲，联邦的影响力也不如州。各州政府的雇员加起来远远多于联邦政府的雇员，他们在日常的政治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联邦政府和各州政府比起来，雇员少得可怜，一个总统，几十个议员，再加上最高法院的几个大法官，一共加起来，公职人员也就百八十人，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对人民的影响，跟各州政府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美国联邦参议院议事堂

3.在管辖权的范围上，州政府优势明显

第三，从管辖权的范围上来讲，宪法授予联邦的权力不仅少，而且是明确界定的，而州的权力不仅多，而且是没有明确限定的。联邦的管辖对象主要是对外的，尤其是战争、和平、谈判、对外贸易，而州的权力则涉及日常生活中的所有事务，涉及人民的生命、自由、财产、州内的秩序，州内的改良，州的繁荣等。联邦政府管辖的基本上都是全国范围内的事情，而各州管理的是跟老百姓日常生活最密切相关的事务，所以，它的权力范围是十分广泛的。麦迪逊说，在战争时期，或者是危机时期，联邦政府可能占优势，可能更重要，但是，在和平时期，州政府则占优势，但是，可以想像，大部分时候都是和平时期，战争时期是非常少的，所以，州政府的优势是毫无疑问的。而且，如果联邦政府在国防方面做得越好，自己就越没事儿干，如果它能够防止战争，维持好秩序，它就没事儿可干了。只要是不打仗，只要外面没有入侵，州与州之间没有纷争，没有冲突，联邦政府通常是排不上用场的。

2013年起各州众议员席次 (据2010年人口普查结果调整)

麦迪逊还强调指出，新宪法并没有给联邦政府增加什么新的权力，不过是将邦联时代邦联政府本来就拥有的权力加强了一下，巩固了一下，或者说，它的权力的一些行使方式，权力的对象发生了变化。比如，征税的权力，原来的邦联也有，不过，那个时候是对各州征税，而现在的联邦则是对每个个人征税。不是说联邦政府的权力更多了，而是它的行使对象、行使方式发生了变化，所以更加强有力了，更能够落实和奏效了。

4.人民更倾向于支持州政府

第四，从人民的倾向和支持上来看，比较起来，也是各州占上风。麦迪逊指出，联邦政府和州政府不过是人民的不同的代理人和受托人而已，从性质上讲没有区别，因为联邦政府的权力来自人民，各州政府的权力也是来自人民，它们都是人民的受托人，区别只是在于，它们拥有不同的权力，为了不同的目的而行使这些权力，但无论如何，最终的权力仍然掌握在人民手里，人民倒向哪一方，哪一方就占优势。到底人民倾向于谁？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特定的地方，生活在一个乡镇、一个县、一个州里，当然，对自己地方上的情感要超过联邦。因为人们跟联邦没有什么关联，他们的财产、婚姻、继承等都在地方上，都受各州政府的管辖，因而，必然对地方的情感远远超过对联邦的情感。

参议员有弹劾的权力。上图为弹劾总统安德鲁·约翰逊（Andrew Johnson）时的情形。

如果将来要有一天，人民对联邦政府更加偏爱的话，也只能是因为，联邦政府做得更好，管理得更加出色，其表现超过了各州政府。但是，即便是如此，州政府也没必要太担心，因为联邦政府的管辖范围有限，它管理的事务非常少，不用担心它会从整体上超过州政府。当然，在建国初期，联邦政府所管辖的事务非常少，不像今天这样几乎无所不管，如果国父们还活着，他们无法想像今天的联邦政府手伸得如此之长，包括向个人征收所得税、提供各种福利等，对他们而言，这是不可思议的。

5.联邦政府成员的情感和精神是地方性的

第五，从联邦和州之间他们相互对抗和抵制的角度来看，各州也是占上风的。在任何社会当中，特别是在美国这样的有着浓厚地方自治精神的社会里，地方精神在国会里会非常盛行，这一定会超过人们对联邦的热爱，对整个国家的热爱。国会里的议员都是来自地方，来自各个州，甚至参议员完全是由各州的议会选出的，当然受制于自己的州，如果不听本州议会的，下一次就当选不了。他们一定有强烈的地方精神、地方情感，他们去国会里，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们仍然是州的代表，代表自己州的利益，所以地方精神会在国会里四处弥漫。

位于美国国会山的参议院

同时，各州的立法机关成员不可能对全国性的事务有任何感情，而联邦国会的议员则会对地方性的事务有感情。各州的议员一般不会关心战争、外交这些事务，因为跟他们太遥远了，但是国会里的议员可能会关心地方，因为他们都来自地方，甚至被认为是地方的代理人，而不是全国人民的代理人或者整个国家的代理人。联邦国会的成员更容易成为各州的党徒，而不是普遍利益或者是整个联邦利益的公正保护人。所以，联邦政府中的地方精神渗透在了每一个部分、每一个角落，联邦政府要想在和各州政府的相互抵制和对抗过程当中取得优势地位是非常困难的。没有人跟联邦有任何直接的关联，联邦的存在被认为是一个例外，而州的存在才是原则。这样的话，到联邦政府服务的这些官员、从政的这些人物，他们的情感、他们的精神依然是地方性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如果有一天联邦和各州发生了冲突，产生了对抗，可以预料的结果是，各州会占上风，而不是联邦。

美国印第安纳州议会大楼屋顶

概而言之，那种认为联邦的权力会对州构成威胁的看法是站不住脚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州都占有优势地位，而联邦则处于不利地位。人们需要担心的，不是联邦政府权力太大，而是联邦政府权力可能太弱，完不成人们交给它的任务。毫无疑问，这种说法在美国建国初期是正确的，但到了美国内战之后，联邦和各州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联邦的优势地位越来越明显，到了二十世纪，随着罗斯福新政、两次世界大战以及福利国家的兴起，联邦的权力几乎无处不在了，而这成了美国有识之士最忧心的问题。（作者：王建勋；编辑：胡子华；原标题：《王建勋：1787年美国宪法赋予联邦的权力对各州构成威胁吗？》；配图来自网络。本文系腾讯思享会独家约稿，未经许可，其它媒体不得转载。）

作者简介

王建勋，先后毕业于兰州大学、北京大学和（美国）印第安纳大学，获政治学博士学位，现为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研究旨趣主要为宪政理论与古典自由主义传统，著有《驯化利维坦——有限政府的一般理论》（东方出版社2017年版），译有《美国联邦主义》（上海三联2003年版），编有《大家西学：自治二十讲》（天津人民2008年版），发表学术论文若干，并撰有大量时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