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境芙蓉山。

得识龚军辉，是因入周门。我的硕士生导师周国清向我们推介这位在益阳师专和湖南师大两度施教的大弟子时，满脸得意色：“军辉是极有才华的，文学创作成果迭出，长篇小说、诗集都出了好几部，还发了不少散文；他又善于总结，多年在报刊、出版界摸爬滚打，让他有丰富的营销实践，他把其经验进行系统梳理，著成了《期刊市场营销》《少儿图书营销管窥》两部理论著述，在出版界影响可不小；他还做旅游、文史、地方志研究，近年专注于宁乡芙蓉山等长沙风景名胜的史地挖掘，已有不少成果……”

第一次见到龚军辉，是在四年前的周门硕士迎新宴上。杂着白丝而稍显倔强、蓬乱的头发，金色边框深度近视眼镜，含着笑意的方正面孔，衣扣甚紧的竖领黑色中山装和半新的牛仔裤，背着鼓囊囊的双肩包，脚上运动跑鞋上还沾着些泥土，风尘仆仆的模样。他嗓音有些嘶哑地致歉赴宴来迟，并解释说他又去了芙蓉山搜集材料，与主持和尚聊久耽搁了。他举起酒杯先敬老师，再敬师兄弟，场面便活跃、热闹起来。在我的初次印象中，龚军辉善饮、善谈，虽然益阳方言口音偏重，我听不太明白，但其豪爽、直白、热情、真诚，给我留下了深深的记忆。以后接触多了，就更发现他面对女性时稍显腼腆，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他热爱家庭尤其讲到女儿时眉飞色舞，护犊之情溢于言表；他言出必行，重时守信，几乎每次宴会他都会提前到达，他答应帮助联系刊物发表论文会反过来倒催；他工作任务繁重，仍每天坚持读书写作；他社交广泛，常为朋友情义而牺牲自我；他睡眠很少，但精力充沛，有段时间每日只睡三个多小时，除日常工作处理外，看五万字的资料、校对稿件两万字，还自己写一万字，他笑称为“3521工程”……最深刻的，他很较真——关心时局和社会热焦点，他可与同门争得面红耳赤，丝毫不顾情面；为了取得芙蓉山第一手资料，他在图书馆翻找，就凭一瓶矿泉山渡过了整整一天；搜集宁乡境内部分家族的族谱时，有人漫天要价，他倾其所有六千多元购得三页发黄的族史记载，却无钱打车，乐悠悠花三个小时走出村庄；他为芙蓉山的开发定位穷思苦想，凌晨三点多终于开悟于“五福文化”，欢喜得马上在微信群与我们分享，还拨打了另一位师兄手机……我有时不免好奇地自问：这位已近中年的师兄，为何会如此执著，甚至对芙蓉山达到一种痴迷之境？

直至，看到了龚军辉的新著《芙蓉山走笔》，并读完全部，我才明白：他不仅是芙蓉山古往今来的研究者、发掘者，是芙蓉山曾经和现有儒释道教的信徒、知音，而且是芙蓉山人精神气场的剖解者、导引者，是芙蓉山文化内涵拓延和寻根的导师、代言。更放天视域来说，作为湖湘文化孕育和展示的地域标志之一的宁乡芙蓉山及其涵盖的文化特质、精神品格，龚军辉既是掘探人、开采者，又自己溶解成了其中的一部分，为之作了精准的诠释、生动的演绎，以及无可替代的注脚。

客观地说，龚军辉新著中的芙蓉山已不是一座确定的山峰或山脉，而是浸润着湖湘气息，代表着湘风湘情、饱含着潇湘面貌特性的文化之山、精神之山。从文化角度来说，它包含着上古梅峒文化的基因，经历着巫楚文化和中原文化的双重滋润与改造，更在儒释道学的多种精神冲击下奠定了自己的传承。而这，恰与湖湘文化的多种文化融汇如出一辙。梅峒文化的基因是芙蓉山最为深厚的背景，因而，在《蚩尤的遗产》中，可以读到力量的崇拜和武术的脉动；在《梅峒文化的坚韧》里，可以品鉴生生不息的抗争和坚忍适应的无奈；在《布袋乾坤》里，可以戏剧化地衍生传奇轶闻。这些见解，足见作者文化研究的深厚、广博及无以匹敌的宽阔胸襟。而对汉峒长期对峙的结果，也得以延绵，在《枫木桥看枫》中透析传统风俗的巨大烙印，从而看重气质构造的无懈可击；在《老粮仓的粮食》中拓延生命的厚度与长度，从而化解经济功利导向下的无助无拘；在《十里画廊汉山峡》中对比黄盖的军功与教化，从而彰显人文的深刻、沧凉及无序。这些匠心，足见作者立足现实而实事求是的态度、超脱情趣而理性判定的逻辑及崇尚推理的思维指向。更多的，我们在《见羊而止》内剖解佛义的敷衍及思想转变的偶然；在《芙蓉山主人在哪》内洞察儒理的荒诞和联想蹁跹的失聪；在《还以本心》内铭颂穷本究源的乐趣及道学内在的无我即我。这些思辩，足见作者哲学追索的不同凡常及对散文创作的精准拿捏。而不管是探史还是游赏，作者“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情怀和湖湘文化一脉相承，作者“务实求真，奋发拼搏”的作风和湖湘精神相辅相成。

芙蓉山是作者的精神载体、文化座标，他用一本厚重的史地散文为之诠释的诗性理想，浇灌了芙蓉山的精神底柱，丰盈了其骨胳架构，而作者补注在内的开发臆想、客观综述，填充了芙蓉山的生长希望，浓书了其动人魅力。芙蓉山的一草一木、一叶一事，皆在龚军辉笔一恢复绿颜，而龚军辉也自觉承担责任、升华人格，则使芙蓉山的春秋大椽熠熠生辉。无论是追溯历史还是描绘现景，或是勾勒未来，他都保持着一份冷静的**、哲辩的探索、宽广的视野、透明的纯粹，这亦是芙蓉山本来面目的还原。譬如《山岳不曾移》，主旨在突出洗心圭主持畅心和尚的旷达处世与坚持禅修，作者还涉猎有《五灯会元》高僧故事让其起烘托作用，又从佛教传法芙蓉山独树一帜着重本地人才培育，赞叹其务实态度和执著追求——细细品味，才知本文不仅是颂扬禅修者的坚贞，而且是对芙蓉山人坚韧性格的大写。作者抛弃了华丽的词藻，只在不动声色的书写叙事中渗透其企图，有种出得幽林方悟其静的大气、从容。作者特别善长妙笔点睛，往往文尾巧妙契入主题，令人爽心悦目，譬如《青山夏荷》写观世音雕塑手中钢塑荷花的神采、《罘罳峰》写德孝文化园与峰名的不谋而合、《扇岭水盈梦》结句的喃喃自语、《普济天下》对大德圣僧的嗟叹、《宁乡吃货》对吃货的细节描绘，等等。

师兄龚军辉这些年很忙，他为芙蓉山做招商引资，他为育才中学在长沙复校呐喊助威，他为晚清湖南巡抚刘崐作传从而保墓倡修……这些“闲事”，他都在为之奔波不停，而纯出于热爱，没有政府经费支持，他往往得自掏腰包，不仅付出脑力、体力、精力，而且损耗钱财、影响健康、增添压力。诚实地说，我不敢苟同，还曾劝他别每晚呆于书斋沉溺读写，而应打打麻将娱乐身心，但我知道这都是白费。他有他的精神追求，有他的人生理想，就如他所呈现的芙蓉山一样，有着无尽的张力、动人的回响，以及催促我辈快马扬鞭、勇往驱前的热忱！

（作者系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编辑）

山光浮远树云影隔飞泉。 欧凯歌

来源：宁视界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