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姨父
每次回到家乡，看到姨父那座孤零零的坟，我的心中总是不能平静下来。
春雨刷刷的下着，蒙蒙的雨雾笼罩了山间的一切，那远处的树，近处的草，那散落在山峁沟畔的房屋，还有埋葬着姨父的那座孤零零的坟，都在烟雨中模糊了，但姨父的形象却在我的眼前清晰起来。四十二年了……
姨父死时才二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心地善良、多才多艺的他却抛下自己身怀六甲的年轻妻子和年仅三岁的女儿，满怀遗恨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爱，又让他恐怖的世界。
那时，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人们的革命热情还未完全消退，各个村子都有文艺宣传队。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姨父，被大队任命为宣传队的总导演。我还清楚的记得他曾经导演过的几个节目：《一条破棉絮》、《园丁之歌》等等。那悠扬的乐曲时时在我耳畔回响，那优美的歌词至今还历历在目：
……
百花园中花似锦，
花红要靠育花人，
滴滴汗水花上浇，
喜看来日满园春。
还有那个叫淘气的不爱学习的小学生出场时唱的歌：
小火车，咔嚓咔，
爸爸爱它，我爱它。
送旅客，上北京；
运货物，到长沙。
……
戏台下，一张张淳朴的庄稼人的脸向前仰着，聚精会神的看着台上的表演，如痴如醉。园子里，挤得满满的黑压压的人群沉入剧情，鸦雀无声……姨父导演的节目是那么的受欢迎，人们茶余饭后、田间地头都在津津有味地谈论他的节目，对他的才华佩服得五体投地。姨父的心气和热情更高了，雄心勃勃地想把村里的文艺宣传队扩大成剧团，全村的人们也满怀信心地看着他着招兵买马，置办道具、服装，为剧团的成立忙碌着。大家正翘首期盼他的新节目上演，却突然听到了他辞世的噩耗。
人们都惊呆了。大家都陷入深深的惋惜和悲伤之中。许多人深情地回忆起他的热情，他的才华，他的善良，他的无私，更多的人怀念他舍己为人的好品德。
有一个满头华发的中年妇女，含泪讲述起她的经历：一个冬天的早晨，已经有三、四天没吃过一顿饱饭的她正有气无力的走在讨饭的路上，遇到刚刚赶了七八里路，从自己家里取来干粮的姨父，姨父毫不犹豫地把干粮全部送给了她，让她以及她瘫痪在床的丈夫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吃了有生以来第一顿饱饭。而姨父却因没了干粮，在学校空着肚子教了一天课（姨父是学校的代课老师，教四年级的语文、数学和全校七个年级的音乐），直到学生们都放学了，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的他，才能拖着疲软的腿回七八里路外的家里吃饭……
姨父更是一个勤劳和充满爱心的人。他除了给学生上课，在宣传队排练节目，还在学校养了不少兔子，让孩子们观察兔子的习性，学习养兔知识，从而培养孩子们的观察能力和勤劳习惯。他用卖兔得来的钱给班里买教具，帮助一些家里困难的学生交学费，减轻那些困难家庭的负担；他教孩子们怎样养兔，还常常亲自给兔子治癣、剪毛，抱来母兔给那些不会吃奶的小兔喂奶……姨父常常叹息着说，连小兔都知道它的母亲是谁，可是他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自己的老家在哪儿，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姨父的身世很苦。听老人们讲，姨父还是婴儿时，就被人从陕西抱给山西一户没有男孩的家庭继承香火。因为不亲，童年时，他受尽白眼和欺凌。长大后，他四处打听，多方问询，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却一直未能如愿。每次一听说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他马上提着礼物，满怀希望地去询问。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说了多少求情话，却终究一无所获。一直到死，他都不知道他的生身之地在何处。
姨父的养父母先于他几年离世。在他们死后，同族的几个兄长觊觎姨父养父母留下的家产，就绞尽脑汁的想除掉他。后来，姨父患了盲肠炎，一个族兄说他会打针，善良的姨父轻信了他的话，就经常让他给自己打针。结果没有多久，年纪轻轻的他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留下一个怀有身孕的年轻妻子和一个刚刚三岁，懵懂无知的女儿。葬他那天，看着一副薄薄的棺材从他家抬出，他的小女儿身穿重孝，由舅舅抱着，跟在棺材后面亦步亦趋，泣不成声，很多人都不由得流下了眼泪。那时**刚刚结束，农村家庭普遍都相当贫困，姨父家被他族兄及几个非亲的姐妹算计和瓜分过后，可谓一贫如洗了。此后，她无依无靠的妻子又不断受到族人的欺负和骚扰，生活的愁苦可想而知。
四十二年过去了，家乡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苦命的姨姨却一直没有过上好的日子。姨父的遗腹子——我的表弟如今虽已长大**，但也许因为尚在腹中就受到摧残，表弟的脑子不怎么好，少言寡语，性格极其内向。几年前，因为被人骗去搞传销，损失了几万块钱，受了刺激，精神又出现了一些问题。唉！姨父如果泉下有知，他知道他的妻子儿女过得很苦，很难吗？满怀遗恨的他死能瞑目吗？
黄昏渐临，暮霭笼罩了姨父的坟头，迷蒙的细雨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怀着满腔的悲愤，默默的离开了姨父的坟地，走进无边的风雨中。
九泉之下的姨父啊，如果你有知，请你哀求哀求司命主，给你的妻子和儿女一些好的命运吧！
(作者：山西省运城市盐湖区上郭乡上郭村张俊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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