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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去哪儿了?周航:拿打火机烧钱都没这行业烧得快

“拿着打火机一张一张烧钱,都没这行业烧得快”易到的钱去哪儿了?

易到曾是中国第一个约租车平台,但数年时间就被众多对手甩在身后。政策危机、资本大战、管理层易主,几度让其逼近生死边缘。

在找到乐视这个靠山之后,易到加入烧钱大战。今年4月,“乘客打不到车、司机提不到款”的异常状况暴露其资金链危机,易到的钱究竟去哪儿了?

4月以来,网约车平台易到用车成为众矢之的--乘客打不到车、司机无法提薪,网络上一片指责,群情激愤的司机们四处聚集。

2017年4月17日晚,始终保持沉默的易到创始人兼CEO周航突然发声,称大股东乐视挪用了易到资金13亿。几小时后,易到和乐视控股共同发文指责周航恶意诽谤,称乐视已为易到投入40亿,“挪用13亿”是乐视汽车生态拿走了以乐视大厦为抵押、易到为主体的贷款资金。

第二天凌晨,周航在朋友圈说,这是在向自己泼脏水。

4月18日早上,乐视方面对南方周末记者称:“针对我们的声明,周航并没有提出实质性的反驳,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资金链危机、创始人与大股东互“撕”,这并不是易到的第一次危机。自2010年成立以来,政策危机、资本大战、管理层易主,已经让易到几经生死。

近日,周航在一次讲话中形容创业的过程是“一边嚼着碎玻璃一边凝视深渊”。

4月18日,南方周末记者通过电话、短信约访周航,均无法联系上他。

打不到车,又提不出钱

一两个月来,易到的用户和司机们都在四处投诉。

王先生是向南方周末记者诉苦的乘客之一,之前因为易到充值返现力度很大,充100返100甚至120,他充了几千块在里面。那时车很多,发一个订单,几十辆车让他挑。

今年他又充了300,送500。但用过一次之后,就发现叫不到车了,“我刚开始以为就今天没车,然后就换地方叫,这里叫也没车,那里叫也没车,到处都没车。”

他开始想取出那300块,但是不行。客服电话打不进去,只能在App的客服平台上说,但是对方说,过了退款期限,不能退了。退款期限是充值后的三天以内。

在江苏的郭先生也是如此。2016年5月,他充了12000元,送12000元。现在还有17000元在账户里,打不到车,又提不出钱,这些钱就僵在那里,下一步不知道该怎么办。

知乎上也是怨声一片。有乘客说,天天下单都没人接,而且每过一分钟就会提示加价,一直涨到1.4倍仍然没人接单,账户里的钱也找不到退款的途径。

4月12日,南方周末记者在广州试着用易到叫车,近5分钟无人接单,直到价格涨到2倍,司机到来已是15分钟以后,车子破旧,外地牌照。

乘客打不到车,是因为司机不接单。司机不接单,是因为他们的工资锁在易到账户里,提不出来。

“钱也拿不出来了,还做个屁啊。”4月12日,在一个上海易到司机的QQ群里,一位司机在语音中喊话。司机们普遍反映,已经有一两个月提不出钱了,拿不出工资,还要垫油费、人工费在里面,没有司机愿意做了,越接单套得越多。

这位喊话的司机提出了自己最后的500元,他给同行们教“攻略”:易到每天上午10点可以提款,要提前几秒钟输入金额,到时间狂点提款,“十点钟过一两秒再输都晚了”。比运气、比手气,司机们说跟拍车牌差不多。他们听说易到每天只拿出600万可以提现,全国300万司机,每人分2块。甚至在群里还冒出来了提款中介--收取服务费1100元,提不出包退。

据报道,有司机也跑到浦东的公司所在地去找,只有两个保安,没别人。但易到方面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上海易到汽车服务有限公司并非易到在上海注册的公司,跟易到没有任何关系。

在广州,易到司机杨师傅跟南方周末记者说,4月10日六十多位司机聚集在广州易到公司的办公地要求提现,甚至报了警。警察要求财务公司致电北京财务方,最后达成协议,两日后,这批师傅们陆续拿到车款,打款名为“易到旅行社有限公司”。11日,更多来维权的司机们发现公司原址处于关闭状态,办公地点已迁至别处。

在深圳,原为易到之家的门前也贴出了搬迁公告:“因近期来易到之家办事人员和车辆较多,园区内车位容量不足,造成严重交通拥堵,严重影响园区物业正常运营”,因而临时迁址。

易到方面给南方周末记者的回复是,易到正在与国家有关部门监管信息交互平台进行数据对接,系统或会出现短暂性不稳定情况。

起了个大早

2011年的夏天,在北京一间不宽敞的会议室里,易到的创始人周航在为同事们描绘自己的创业项目,那是一个关于未来的场景:

路上的车都是电动+无人驾驶,全社会汽车共享。手机一按甚至对着手表一说“派个车来送我去”,附近闲置的车就悠然而来了,等你的间隙顺便在楼下充电桩充点电。上车了不再抢道着急闹心,继续看书、看电影、与朋友视频聊天,因为车是自动驾驶的。

在那间会议室里意气风发的周航不会想到,六年后自己的微博会涌进来数百人,叫骂“骗子”“垃圾”。

这不是周航第一次做生意。1994年起,他创办天创集团,是一家专业的音响公司。

在天创期间,他在一本杂志的专栏描述过自己的创业:21岁时,他觉得“年纪轻轻进国企混吃等死是件可耻的事”,于是和哥哥一起向姨夫借了5万块钱做生意,5元一捆,满满装了一塑料桶。做了十几年,大赚过,也被债主逼着想跳楼过,他描述最难的时候是“经常不想活,就是不敢死”。

通过这次创业,他实现了财务自由,迁居加拿大,可以过上悠闲的生活了。但他不觉得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再次创业。

他创办了中国第一个由汽车租赁公司、劳务公司、软件平台和乘客四方协议的约租车服务模式。自2010年起长达三年的时间里,这个领域几乎无人进入,孤独得甚至产生恐惧,担心此路不通。

当时中国3G还不完善、App还在大量越狱。易到一开始是通过400电话和传单“扫楼”的方式打开局面的。当时他们经常被认为是黑车,担心的时候,周航甚至和一个律师朋友大冬天跑到通州观察路边趴活儿的黑车司机。周航问,“易到会不会被人认为是黑车业务?”朋友说,“你要是被抓进去了,我就天天给你送饭。”

当时,有人写信到交管部门举报,也有人打电话投诉到交通台,“政府找我,我也哆嗦啊。”他几次在采访中这样说。那时的网约车平台只有易到一家,他感觉很多政策出来都是针对自己的。

他设想中的易到与黑车截然不同,在他理想的蓝图中,易到的司机温和有礼、谈吐不凡,易到的用户也应该是中高收入阶层,即使有人想从北京打车到西藏,司机也必须接单。甚至司机接单后,会收到用户喜好推荐,例如乘客是否想和司机聊天,以及对车内音乐的偏好。

在同行眼中,周航不是一个具有狼性的创业者,他显得更温情、更理想主义。

南方周末记者曾在2013年采访过周航,他是全球第一批特斯拉用户,他是出于价值观的认同而买了特斯拉作为自己40岁的礼物,他说,“向创新最好的致敬,就是成为它的消费者”。

在创办易到前,他认真研究过中国的城市交通,还就“出租车行业是否应该有数量管制”这一问题向专家请教。后来他花了几天时间建了个模型,愣是把出租车路面负荷问题弄出了结论。

在个人公号中,他说自己抱持的理念是“每个人都可以是艺术家、每个产品都理应成为一种艺术品”。他曾去硅谷参观Uber和Airbnb两家共享经济的鼻祖公司,他更喜欢后者,“Airbnb是粉色的、温暖的,Uber是黑色的,冷酷的。Airbnb一直在致力于创造一种住宿以外的价值,发现当地生活中的社交;而Uber就是一个快捷的叫车工具,一切都往效率的方向走,我不喜欢这种太冷的感觉。”他曾在一次采访中说。

一位易到前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描述,易到的公司氛围,就像当初产品的定位一样,小而美,办公环境非常舒适。早上阿姨会准备好柠檬水、煮好咖啡,卫生间里整洁地摆放着修容的用品,漱口水、护手霜、指甲刀、棉签等等。

残酷的资本大战

然而,商业的战场并不总是温情脉脉。

2014年,以“滴滴打车”为代表的几家网约车平台如狼似虎地来到了周航首垦的这片领域。

2014年是易到的分水岭。在此之前,中国的叫车领域几乎是易到独大的。根据艾瑞咨询发布的《2014中国智能用车市场研究报告》,易到用车占中国智能用车市场近90%的份额。

这一年,随着资本的扩充,滴滴以充足的弹药傍身,迅速挤占了市场:成立于2012年、前身为北京小桔科技有限公司的滴滴在2014年1月完成C轮1亿美元融资、12月完成D轮7亿美元融资、2015年7月融资30亿美元、2016年5月苹果投10亿美元,至此苹果、腾讯、阿里巴巴均成为滴滴的战略投资者。

这个时候,易到的融资额和滴滴已经不是一个数量级了。通过公开资料梳理,南方周末记者发现,截至2015年6月,易到数轮融资共计2亿美元左右,而滴滴却已接近40亿美元,是前者的20倍。

市场与资本投入息息相关。根据2015年第二季度易观智库的专车行业报告,滴滴、优步、神州分别占据活跃用户覆盖率的前三名,滴滴占有率82.3%。易到屈居第四,占有率仅有个位数,2.7%。业内人士说易到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其实易到也曾有过机会。

2014年上半年,共有六家投资机构找到周航,希望参与新一轮融资,全部接受可拿到3亿美金。但是周航拒绝了,他认为易到没必要拿股权去换那么多钱。

更重要的机会丧失在当年8月。那年夏天,北京市交委下发《关于严禁汽车租赁企业为非法营运提供便利的通知》,“易到被认定非法”的新闻纷纷而来。

而当时,恰好处于易到和百度谈融资的最后一步,易到的车券已经在百度内部大量发放。然而,因为政策的原因,易到与这个靠山失之交臂。2016年7月,国家版网约车新政颁布,周航曾说,“网约车新政早来两年,现在就是易到的天下了。”

周航不愿意拿股权换资金,是因为他没有意识到补贴战的重要性。他曾说,“补贴用户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易到绝对不参与补贴大战”。

然而,他所设想的对价格不敏感的高端客户们并没有出现,市场上大批用户被证明是更容易被打折券收买的。

在滴滴的崛起过程中有两大战役:对抗快的、对抗Uber,都是通过补贴战竞争的,最终以滴滴对二者的战略合并告终。在这两场战役中,用户被补贴喂饱,奠定了滴滴无可超越的行业老大地位。

2014年滴滴与快的竞争,通过天价补贴,1年时间就把一个创业公司拉到100亿美元市值的规模。2015年后,滴滴与Uber竞争,曾派发五折优惠券,而Uber搞过“感恩节前乘车满3程,第二周免2程车费;乘车满5程,第二周免5程车费,每单免费金额最高10元”的优惠。

烧钱,一开始是不想,后来是不能。周航在一次采访中说,“如果你有钱,你可以决定参与或是不参与,但是没钱你连决定的权力都没有。只能转着圈打外围,根本进不了核心战场。”

因为2014年的资本大战,2015年成了易到格外艰难的一年,甚至怀疑看不到“2016年的太阳”。周航形容那个时期的词汇是血腥、残酷、非常寒冷。

“这样的补贴是做一单亏一单”

易到的“救星”在2015年10月到了--乐视以7亿美金战略控股易到,占股70%。在乐视入股的两百多天后,易到举行了一场发布会,周航在会上宣布易到的日完成订单数已经突破100万。“起死回生”,是他写在PPT上的四个大字。

拯救易到的,正是周航曾经嗤之以鼻的补贴大战。这场补贴,比此前的平台们力度更大、持续更久。

充100返100,持续了九个月。在这剂猛药下,易到累计充值金额超过60亿元,共有643万用户进行了充值,人均逾900元。

有60亿的收入,意味着120亿的负债。网约车行业尚未实现盈利,企业运转的资金都依靠投资和用户的预付资金。

在易到出现资金链危机后,人们在问,客户的充值去哪了?“烧了呀。”一位业内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充100送100甚至120,比出租车还便宜,肯定是亏的,这样的补贴是做一单亏一单。”

《财经》杂志曾报道一位接近易到的人士说,按照易到每天100万单,高峰时期每单补贴7块钱计算,其一个月要烧2.1亿,还不包括其他运营、人力等成本。

周航曾经说,“拿着打火机一张一张烧钱,都没我们这个行业烧得快。”他说这个行业烧了快100亿美金,这有可能是最经典的战斗,因为这在人类商业史上是没有出现过的。

就在易到如火如荼烧钱补贴的时候,大股东乐视却被爆出了资金链丑闻。2016年11月,媒体纷纷报道乐视各业务板块出现资金链问题,供应商们被拖欠货款。受此影响,创业板上市公司乐视网(300104.SZ)股价持续下行。

乐视的救星出现在资金链危机66天后,融创中国(1918.HK)发布公告,支出150.41亿元,成为乐视网第二大股东,同时成为乐视超级电视和影业板块的重要股东。但融创中国方面表示这笔注资不覆盖乐视汽车板块。

大股东缓解了资金链危机,此前的余波却使易到危机重重。

上述业内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乐视顾不上易到那一块,易到在乐视体系里并不是战略重点和业务重心,它的资金更重视乐视网、电视和影视的部分。”

一边是大股东带来的资金危机,另一边是围绕易到数年的政策压力。

2016年7月,交通运输部、工信部等7部委联合发布网约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摘了网约车公司“非法运营”的帽子,周航非常兴奋地在微博上写了文章--《让出行更美好,让世界更美好》。

然而,紧随而来的地方新政,“京籍京车”“沪籍沪车”的规定一下子又进一步加强监管,规定网约车公司必须申请线上、线下的牌照,司机和车辆也须分别申请证书。新规之下,滴滴、神州、首汽约车等公司都申请到了部分地区的牌照,而易到在这方面仍然没有进展,尚未拿到官方牌照。

针对乘客和司机的维权方式,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执行院长傅蔚冈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只能走法律途经打官司了,但诉讼的前提是它得有钱。

易到要解决目前的资金困局,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寻找接盘者。据《财经》杂志报道,周航与乐视互撕的背后是接盘者之争。周航力荐的投资者因出价太低遭到乐视拒绝,而乐视心目中的战略投资者则另有其人。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