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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屋

上个世纪末,母亲去了另一个世界。临走时交代我,不要把老屋拆了,她说老屋防震又暖和。

这就像人与人相处久了,就有了感情;在老屋里住久了,也就不忍它从家园上失去。

母亲走后,我就离开了苏北。对故乡的思念是人之常情,而老屋,就是故乡里独特的风景。虽然母亲不在了,但老屋还在,它顶风冒雨、披星戴月、一如继往地护守着家园,仿佛是在等候着游子的归来。

老屋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盖起来的。在我出生后不久,母亲就开始筹划盖屋了。先是批土地、量宅基,这些前期工作,我们帮不上,是母亲一次次地跑大队、跑公社,才跑来了三间屋的宅基地。地势极好,在村子的尽西头,一面近村,三面邻田,是一块风水宝地。

接下来是垫宅基、买石料、打基础。宅基是包给邻村人垫的,听母亲说共花了二百块钱。石料是用拖拉机运的,共运四车,两车乱石,两车料石。母亲还怕不够用,又用平板车到三十里外的官山拉了两车。记得母亲是和大姐一同去的,天还没亮就起床,到了天黑还没有回到家。我和二姐摸黑迎出七八里地,一路上,不知错认了多少拉平板车的,总算迎到了一身汗水的大姐和母亲。后来我才知道母亲那时正怀有身孕,因过度的劳累而流产了。

买完石料,家中的钱也用完了,盖屋的工程也就停了下来。这时,母亲开始了养猪,她要用养猪积攒的钱来盖屋。两年后,我们终于开始在基础上垒墙了。墙是土墙,共需垒三次。第一次完工后就是垒好了一行墙。一行墙起来后,我已在村里上小学了。每天放学后,我就跑去看墙,不让调皮的孩子爬上墙头,不是怕他们从墙顶上摔下来,是怕他们踩塌了墙壁。遇到刮风下雨,别人家的孩子都想法躲雨,我和姐姐们却要向风雨中跑去,去给墙头上加稻草、压石头,不让雨水淋塌了墙壁。风雨中,我和姐姐们都是满身的汗水、雨水、泥水,落汤鸡般认不出你我来了。最可恨的是刚刚把墙头盖好,却出了太阳,害得我们又要把刚放上去的稻草再抱下来。待到第一行墙干透、结实了,母亲就出钱或是管饭,请村里的大劳力再帮我们垒二行墙、三行墙了。

为了节省开支,垒墙用土全是我们一家人搬运。在距宅基约二十米远的地方,我们挖了汪塘般的大坑。每天晚上,母亲和大姐,我和二姐,分别用布兜子从这里向宅基上抬土,有时抬到小鸡打鸣了才歇息。星期天,母亲还会找来一辆手推胶轮车,大姐在后面推,我在前头拉,母亲和二姐专门上土,一干就是一整天。

到三行墙垒好后,就开始盖屋面了。是盖草还是盖瓦面,母亲一时拿不定注意。母亲知道瓦面比草结实,只是要多花些钱,她征求许多老人的意见,就是看这多花的钱值不值得。经过反复多次的核算、筹划,母亲终于决定盖瓦屋。瓦屋盖好后,全村人都说母亲有远见。

三十多年过去了,老屋基本上没有大修过,但小的装修却不曾间断,比如换片瓦啦,粉刷墙啦,铺上水泥地面啦……母亲总想把老屋打扮得完美些、漂亮些。遇到暴风雨,那怕是深更半夜,母亲也要从床上爬起来,一手打伞,一手拿着手电筒,绕着老屋转上一圈,看到墙脚没有进水,墙壁没被淋湿,她才睡得踏实。

1976年唐山大地震之后,我的家乡也开始防震了。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全县人都住进了防震棚,但母亲还住在老屋里,她不相信老屋会被震倒。结果那一年老屋平安无事,其实许多房屋都平安无事,可母亲偏偏说老屋防震。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家中盖起了楼房,老屋就抬不起头来了,但母亲丝毫没有拆除它的意思。母亲病重时,担心我在她走后会拆除老屋,才身有体会地告诉我,说老屋防震又暖和。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其实我和姐姐们都不忍老屋从家园上消失。在母亲走后,我们又对老屋进行了一次装修,专门用来存放母亲用过的锄头、镰刀、扁担、铁锹等农具,以此来纪念劳苦一生的母亲。

在远离故乡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起老屋。想起老屋,心里就感到分外的温馨,也许老屋真如母亲说的那样,防震又暖和。

来源 :魏鹏